黑夜中的猎人

小时候住在大山脚下,附近几个村的人进山都要经过我家门口,其中经常会有一些猎人进山打猎,由于都是附近的村民,而且他们经常在我家喝水歇脚,所以我和他们都很熟悉,也时不时的和他们一起去山里玩玩。当时山上动物很多,战利品有野兔,野鸡,麂子,蛇,野猪等。
其中最危险的是蛇和野猪,我们当地有眼镜蛇,银环蛇,尖吻腹蛇,都是剧毒的蛇,一般猎人不会去抓蛇,只有专门抓蛇的人才会去,他们往往只抓蛇,不猎其他动物。我对蛇没啥兴趣,所以抓蛇的人我一般不跟着去。
野猪是另一种危险的动物,因为其体型大,而且异常凶猛,只要超过100斤,就能对人造成生命威胁。我们那猎枪只能打一发子弹,要瞄准野猪的头部打,如果没打中或者没打死,我们只能逃命,因为野猪会发疯似的朝你冲过来,能把人撞飞,或者咬死,我们当地就有人被野猪咬断腿,其凶猛程度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到。
因为野猪很危险,所以一般的猎人都是设陷阱或下套,极少有人敢直接拿猎枪去打野猪,他们平时进山也就是打个兔子山鸡什么的,没啥危险。兔子非常机敏警觉,跑的快,不过当你晚上用射灯照住它的一瞬间,它会变成一只傻兔,处于懵逼状态,这个状态大约持续2秒钟,然后它反应过来了,一溜烟的跑了。那么这2秒钟就是你开枪的时机,如果没有抓住这个时机,你不可能再抓到它。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猎人都是为了追求猎物,有些人只是喜欢那种平静,窒息,恐惧所交织的感觉。我们那里就有一个这样的猎人,他就喜欢拿枪去干野猪,一般打野猪都是几个人一起,这样比较安全,但是他喜欢一个人,我猜他应该是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因为别的猎人追求那种比较容易打到的猎物,基本每次回来都有收获,而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两手空空,因为野猪很难打到,他一个人更难,而且又危险,所以没人愿意和他同行。
但是后来他发现了我就是他的志同道合者,我跟过很多人去打猎,而我最喜欢跟的人是他,他开始不愿意带我,自从带了一次之后,后来他每次进山经过我家都问我去不去。当时我很小,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我们与其说是打猎,更多的是喜欢这种感觉,一种野外无拘无束的自由感,哪怕在那里趴一晚,野猪影子都没看到,也很开心。因为当你行走在夜晚的山林中,你会忘记一切世俗的烦恼,专注于周围的一切轻微响动。我每次都背着我爷爷从海南岛带回来的砍柴刀,他则是背着一把长长的猎枪,只是我跟他进山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听到那枪响过,以至于我怀疑他那枪是坏的,他根本就不是来打猎的。
终于有一次,枪响了。
那天晚上,我们埋伏在一个山涧,山涧里面有一股泉水,我们伏击的地点就是野猪去喝水的路上,这里有很多脚印。我们趴在一块青石上,居高临下,野猪经过的路在我们下方。像往常一样,我们嚼着红薯干,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趴了多久,我已经进入迷糊状态,突然他给我碰了一下,我立马清醒并警觉起来,按照他提示的方向,借助月光的照耀,我看到了远处的草丛中有动静,从动静来看,绝对不是兔子山鸡等小动物。不久就看到野猪慢慢出来并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个头还不小。我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额头开始冒汗,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而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瞄准着,我知道他在等一个时机,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要一个最适合的距离。终于,枪响了,半年来第一次听到他的枪响,我就像被灯照着的兔子,一时处于懵逼状态。突然他拉着我跑,我们爬上更高处的一棵大树上,我是爬树高手,一下就上去了。当时我还不知道那野猪是什么情况,只知道赶紧爬树,因为我每次和他进山,他都会告诉我,遇到情况赶紧上树,而且我们每次伏击的地点,都会找附近有树的地方。
等我们都上了树,他打开射灯照过去,我才看到那头野猪正朝我们冲过来,后腿已经严重受伤,在流血,后半身几乎是在地上拖着走。由于我们在的地方是高处,野猪仅靠两个前腿要爬上来并不容易,所以我们才有时间爬上树,如果是平地,我们还是非常危险。受伤的野猪发出低沉的怒吼,露出狰狞的眼神和牙齿,拖着后半身拼命的往上爬,地上也满是血迹,场面异常血腥。一种恐惧感散发到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他关了灯,告诉我不要下树,这野猪一时死不了,只能等它最后流血精疲力竭而死。我坐在一根树枝上,感受着夜晚的黑暗以及恐怖的野猪叫声,而他则在独自抽烟。似乎在享受此时外界的恐怖和内心的平静。只有这种感觉,他才能体会到自己的存在。因为在生活中,他是一个失败者,40多岁了,也没娶到老婆,平时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兄弟也看不起他。而打猎,是他唯一可以脱离世俗的时刻,独自一人行走于黑夜之中,不在乎收获,能离开现实就是一种收获。而此时,他是一个胜利者,强大的野猪倒在他面前,不断的哀嚎,他只是关上灯平静的坐在树上抽烟,仿佛自己是暗夜的主宰.......
当然他自己没读什么书,也不会说这些,他只是喜欢打猎,并喜欢这种感觉,至于为什么,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带上我?他也只是感觉这小孩不错,划得来。他说了两点,首先我有耐心,能等很长时间,有些人等一下没看到猎物就不耐烦了。第二即使没有收获,我也很开心。
听了他说的这两点我很高兴,我现在做事情依然保持这两点。第一我有足够的耐心,我不急于看到结果,第二我做事不完全是为了结果,把结果看得比一般人要淡,更多的是喜欢做这个事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乐在其中,时间长了,结果往往比我想象的还好。
其实我喜欢跟他打猎也有自己的内在原因,我也喜欢黑夜,对黑夜没有恐惧感,反而是安全感,因为黑夜能隐藏自己。我现在依然如此,白天没事不怎么出去,如果朋友约我,我都是晚上去一个熟悉的小店,那里很安静,有一个湖,我们在湖边靠窗的位置喝茶聊天。我喜欢晚上出去散步,而且我散步的地方基本没什么人。我半夜如果睡不着,就一个人去书房抽根烟,我不开灯,我喜欢被黑夜笼罩。
我视力非常好,我看书比一般人多的多,但是眼睛一直非常好,尤其是夜视能力。可能跟我喜欢黑夜有关,黑夜依靠的不仅仅是视力,而是感觉,一种在黑夜中穿行的感觉,以及长期而来形成的警觉性。我曾经在公园散步,并没有路灯,我感觉到上方有危险,我抬头一看,一根巨大的树枝掉下来,我一闪就躲开了,我不知道我如何感觉到危险的,当你不依靠眼睛的时候,你身上的其他系统会变得异常敏锐,连第六感都是,我从小在黑夜中就不断进化了这个能力。
长大了走向社会,我并没和父母及其他亲人在一起,我总是自己去一个城市,在陌生的地方平静的生活,就如同在黑夜中一样,没有人看到我,因为没有人认识我。就像打猎一样,把自己隐藏起来,观察着周围的世界。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走天涯,以天下为家,漂泊四海。现在这依然是我的梦想,而且我准备去实现这个梦想。
高中以后我去了城市读书,很少回家,而且政策也禁止打猎了,猎枪都要上交,不然就是违法,所以就没人去打猎了。20年过去了,打猎这个事情已经渐渐被人遗忘,现在大家也都有钱了,餐餐都有肉吃,谁还去打猎啊。只有他,禁猎很多年后他还经常去山里转转,当然只是转转,并没有枪,他只是喜欢大山。而我也喜欢大山,每次回老家都会去山里转转,以前我会叫上他,他年纪大了,脚力也不太行了,但是每次我叫他他都会去。而现在,他已经去世了。
可能除了我,没人能理解他这种精神,他只是大家眼里的失败者,谁会用心去理解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呢?打猎打不到还总是去打,都禁止打猎了还一个人跑到山里去转,这人不正常。在正常人眼里,会把和大众做法不一样的人都视为不正常。他没有儿女,死了还有谁会记得他呢,就和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他的墓就在山脚下,我每次去爬山都会特意绕过去看看,他是真正的猎人,行走于黑夜中的孤独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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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说明
A,本故事属实,只是稍带演绎成分。
B,打猎违法,请爱惜野生动物,本人早已改为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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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6.28 梁孝永康于广州
公众号:梁孝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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