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常安奎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我的老家大门口池塘边曾有一棵一人环臂合抱的弯腰柳树，虽然它在多年前因扩路缘由已被砍伐掉了，但是它在我的梦中依然是柔条万丝，它飘动的枝条是那样的风姿绰约，它那满身斑驳苍黑的弯腰树干似乎有一点丑陋，而且时常会脱落一些碎树皮，好像一个饱经岁月沧桑的老人脸上皱纹间不经意时落下的苍老皮屑，还有弯腰柳树上啄木鸟那“梆梆”响的啄虫声，枝头间鸟儿的啾啾鸣叫声，不止一次走进我甜美的金梦乡。
一个个甜蜜的思乡梦，一阵阵的思乡情，如清风飘过弯腰柳树下池塘里明净的水面，它荡漾出的那一轮轮的碧波，曾多次泛起我对如烟美好往事的追忆。每年的早春二月，虽然有时春寒依旧料峭，但春姑娘已悄悄地来到人间，煦暖的信风吹绿了漫天的野草，各种树木竞相发芽，我家门前这棵老柳树垂下的万缕枝条，不到一周就舒展出条条细叶，让你真的相信“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自然造化之神功，春风轻飏，那柔软嫩稚的万绦柳丝随风起舞，婀娜的身姿倒影在如银的水面，还有池塘里飘浮的几只大白鹅，红掌荡波，左顾右盼引吭高歌。再过不到一个月，春风浩荡，万紫千红，池塘里的藕莲的嫩芽也个个伸出水面，露出各自圆圆可爱的笑脸。远处传来孩子们悠扬的柳笛，这时大人们会说，再有几天就清明节了！记得小时候每到清明节那天，我会爬上我家门前的那棵弯腰柳树，用手折下细嫩的柳条，在我家每个门两边插上2个枝条，据说可以辟邪、驱赶鬼神，自己还学着电影《小花》里面的解放军野外埋伏隐蔽的装扮给自己做一顶柳帽戴在头上。自制的柳笛上刻了几个调节音符的小孔，学着电影《八仙过海》中何仙姑悠闲的样子吹着长长的柳笛，孩子们的柳笛做的一个比一个长，个个弯腰弓脊，摇头晃脑吹着柳笛，累的自己满脸通红，而感到分外的高兴。那此起彼伏悠扬的笛声，伴随着早晨袅袅炊烟，还有那薄薄的晨雾永远飘荡在那流金般美好追忆的春光里。父亲和二哥这时也爬上这棵弯腰柳树，选取口径有胳膊粗的枝桠用刀砍下来，削去柳枝上的细小枝条，然后在粗的一头削尖，插到池塘边，并在根部压上厚厚的蓝色臭腥泥巴，我曾担心过它是否能够成活，并诧异地问道：这能成活吗？父亲说：“柳树生命力很强，会成活的。做人要学柳树，不要挑剔生活和环境，无论环境有多差都要生办法让自己生存下来，最终才会成大材！”。我报着怀疑的态度观望事情的结果，谁知一个月之后就真的发现这扦插的柳枝已真的成活，并长出清绿的新芽，到了夏天依然能长出长长的细细柳条，虽不及老柳树枝条万缕，树冠婆娑，但就在当年就已长出柔长的细条，清风吹拂之下如青春的少女飘逸的秀发，后来读了初中学了植物课，才知道这种繁殖树的方式叫营养生殖中的扦插繁殖。记得上四年级的那个清明节吃早饭的时候，邻居家的四爷-------解放前读过私塾，唐中高中毕业，新中国成立后成为家乡学校的语文老师，在我家门前的这棵弯腰柳树下的池塘边，我们各自端着饭碗圪蹴在池塘边吃着早饭，他给我讲了西汉周亚夫将军细柳营故事，和春秋时介之推辞官不言禄和火烧绵山的故事，这也许就是我第一次知道的关于清明节来历的故事。后来我有机会到山西介休出差，当天正好赶上清明节，我和同事一起随着清明节踏青的人流，特地到位于介休市绵山游览区介推母子塑像前献上一枝柳条，以表达对这位当年为晋国社稷复兴曾立下汗马功劳，功成后而不计较个人得失，高风亮节的古代士大夫的无限景仰和崇尚之情。四爷告诉我柳树品种中的其中一个品种叫旱柳,西北人称左公柳，生命力特别强，在西北干旱沙漠地带也同样能成活，他说当年左宗棠收复新疆的过程中，号召当地军民实行军队屯田种粮自给，同时种植旱柳来保土固墒，大大改变了西北和新疆的生态环境，在炎热的夏季为远征的军民提供千里行军休憩的绿荫。后来学了近代史才知道左宗堂在中国西北边疆危机中捍卫了国家领土主权的完整,打击了沙俄侵略者的嚣张气焰，挫败了西方列强妄图分裂新疆的阴谋。他不但是对中华民族有大功的军事家，同时也是军队边疆农垦专家和植树造林专家，在他之前也许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自从湘军入疆后就变成了“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所以在西北新疆老百姓的口碑中有功大莫过左宗棠，树多莫过左公柳的美誉。小时候每到夏天大雨过后的早上，天蒙蒙亮，我就起床了，为的是到弯腰柳树上捉刚刚蝉蜕的“嘛知了”（蝉），有的刚脱壳，有的正在朝树上爬，当然也有的已蝉蜕后爬到了半树梢。太阳出来了，尤其在雨后炎热的中午“嘛知了”在这棵弯腰柳树上尖声鸣叫，蝉声此起彼伏，聒吵烦人，而且“蝉尿”经常飘过头顶落在饭碗里，在树下吃午饭的我很是讨厌，为解心头之气，也曾用长长的竹竿上绑着牛尾巴的长丝做的活动圈套把这“罪恶”的知了捕获，听着被捕“知了”的凄切哀鸣，方才感到出了一口气。后来读了法布尔的《蝉》才知道蝉“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蝉》法布尔*法国）——“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蝉》法布尔*法国）,所以从此后我再无心捕蝉，也许是过了捕蝉的年龄，至于螳螂和黄雀是否再捕蝉我委实是管不了。其实关于我家门前这棵弯腰柳树曾经有一个让我小时候一直害怕的传说。据父亲讲当年他小的时候，一个赤日炎炎，干旱似火的闷热夏天的一个下午，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他赤脚光着脊背从田野里割草回来，满脚都是泥巴，他拿了盆子准备到门前的池塘里舀水回家洗脚，走出院门口发现家门口的大池塘已满是水，在弯腰大柳树旁有一个满头湿淋淋白发，骨瘦如柴的老妪正光着上身坐在弯腰柳树的旁根部，双脚在满溢的池塘里洗脚，而且正双手捧池塘里的水戏耍，此时正瓢泼大雨，何来的老妇？见此状父亲顿感到毛骨悚然，就马上转身回家，脚也无心再洗，蒙头在被子里睡起大觉，屋外大雨滂沱，雷闪电鸣似乎也已毫无感知，一直睡到第二天大亮，被大人喊起来吃饭，颇还心有余悸，大人问原因，他就是不说。记得小时候每到炎炎夏日、酷暑难熬之时，我就每天在家门前池塘里戏水游泳以避炎热，即使天下大雨也泡在门前池塘里游泳，也许是父亲怕我溺水身亡而编造的故事，但我听他煞有介事的诉说，我当时也真的相信，后来我长大了常在外地漂泊，想家的时候难免要想到家门前的那棵弯腰柳树，我曾时常提醒自己有时间当面向父亲求证白发老妪夏天雨天在柳树旁洗脚之事，然而，每次都来去匆匆，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向父亲求证的时间和机会，最终的结果答案没有求来，父亲已早于20年前，在一个炎炎夏日晚上，就是在柳树旁的池塘边纳凉睡觉，听着夏夜里池塘中莲叶间的阵阵的蛙声，和池塘边草丛中悉悉的蛩鸣，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人间，给我们家人留下无尽的怅惘和喟叹！后来我长大了，经常放学后帮家里干些农活，用水桶打池塘里的清水在这棵柳树旁帮母亲淘麦子和玉米等，然后去打面机房磨面。秋天把萝卜叶或雪里红（雪里蕻,也叫剌菜）挂在这棵弯腰柳树上晾干，冬天可以做泡菜或梅菜扣肉，那个年代过年才有肉吃，也不知道亚硝酸盐致癌是啥东西，咸菜、梅菜或酸菜倒是吃了很多。尤其到秋收时节，我家把玉米棒子挂在家门前的弯腰柳树的枝桠上晒，到冬天下雪的时候从弯腰柳树上拿下来全家剥玉米棒子。冬月既望，腊月在盼，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之后，霁风明月，窗外疏梅筛月影，室外寒冬冷月，室内围炉夜话，其乐融融，一家人用手剥着玉米棒子，围着火盆燃劈柴烤火，听着来串门的大叔讲《小五义》或《水浒》的故事，或者听已读初中的大哥给大家读着文革时期《一双绣花鞋》和《梅花档案》等手抄小说，还有其他前朝历代的传说和老掉牙的故事。那哗哗啦啦,窸窸窣窣拨玉米的声音至今滞留在我记忆的星空，泥巴糊制的火盆里的红薯烤熟了，醇香扑鼻，沁人心脾，每人分一块，这也许就是那年代的特有的夜宵，它甘甜的味道，和诱鼻的醇香飘荡在那个年代恬静而和谐的夜空，往事虽逝，但至今思之，记忆犹新。另一则关于我家门口弯腰柳树的真实的故事是上世纪80年代初，邻居家的大爷从唐河县上屯供销社退休回家，荣归故里，唐河上屯供销社用“解放”牌汽车把大爷当年在唐河上屯的所有家当拉回，车上缀满大红花，车前挂着鲜红条幅：“常恒杰同志光荣退休”。
车上拉的还有欢送的锣鼓队，时值年前三九寒天，一场大雪之后，我家门前的土路由于雪冰覆盖缘故自然形成斜上坡的冰层，当载着欢送大爷退休的汽车从我家门前走过时油门突然熄火，汽车顺着斜坡朝池塘里溜坡下滑，挂车后左侧轮子已悬空，眼看就要出现全车的人会滑进冰冷池塘，酿造出不愉快的事故来。在此千钧一发时刻，奇迹发生了，汽车的后挂车斗的右后部正好顶在这棵粗大的弯腰柳树上，阻止了车身的继续后退，所有围观的邻居和乡亲们都倒抽一口凉气，虚惊一场，这时大爷下了汽车看了一下我家门前的这棵弯腰柳树，頗有感慨深情地说地说：“叶落归根，人老思乡啊！我和这棵弯腰柳树是多年的老伙计，没想到关键时候他以这样的方式欢迎我回来！”。然后他高兴地给所有前来欢迎他荣归故里的男人发“白河桥”牌香烟抽，妇女和小孩子发喜糖以示感谢和庆贺。顿时我家门前这棵弯腰柳树旁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如过新年！我家当年还有一条大黑狗，晚上经常爬到弯腰柳树上的半腰分叉处过夜，一年四季除了下大雨时候晚上大黑狗不在树上过夜，只要雨停下，它就爬到那棵柳树上，晚上稍有风吹草动，大黑狗就会狂吠不已。最难忘的是当年我在外地读书，在入冬的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后迎来了周末的下午，冬天昼短夜长，从学校出发天已黄昏，步行从学校回家，走到半路就早已是夜幕降临，皓月当空，路上是白雪皑皑，寂静的雪夜留下咯吱咯吱的走路响声，每当我从老远快走到我家门口时就会发现大黑狗先是狂吠几声，然后从那棵满身洁白积雪的弯腰老柳树上跑下来，两只前爪爬在我的身上做亲昵的动作，回头看到我家的屋顶和小小的栅栏柴门上面也已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而且栅栏柴门已早已关闭，想必父母已早已睡着，此时的我早已是口干舌渴，饥肠辘辘，也第一次体验到了唐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主人公夜雪兼程的艰辛和诗歌深远的意境。后来我出了校门，走向社会，步履匆匆地到四处做事，一年又一年地漂泊在异乡，每到柳絮飞舞，夏日风情萌动、夜阑人静的时节总是梦回到我的家中，月光皎洁静谧，农舍静悄悄，我缓步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转一转。月光下梨花正在开放，馨香扑鼻，令人陶然，再到池塘边，弯腰柳树旁站一站，月色眩晕朦胧中看到门口那棵弯腰柳树树冠枝叶婆娑，万丝细细的柳条下垂，夜风轻抚，映衬在溶溶月光下的池塘上面，水天一色，好一幅心旷神怡的乡村夜景，让人惬意陶醉。这也许只有“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意境才能表达我梦中回家的喜悦，和想家的情结和乡愁。工作后的我，生活一度颠沛流离，到烦恼的都市创业，然后是被碰的头破血流，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当儿，只好再次回到老家，月光如洗，独自一人在家门口的弯腰柳树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喝着闷酒，哼着苦曲，酒后的我一下子参透了历史长河的悲欢离合，一下子理解了那烟雨迷蒙的杨柳岸边，孑然一身，潇洒倜傥“白衣卿相”的伟大志向。“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只是故事的开始，不是故事的结束。在那个阴郁的彷徨的日子里,我每天起得很早坐在这棵老柳树旁边，仰观了宇宙天空的浩瀚，也俯视了池塘边的一草一木的茂盛，再次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弯腰柳树，我看到从弯腰老柳树上分支扦插的几棵小柳树，当年光棍一杆，才几年的功夫已在池塘边亭亭如盖.而且就在新柳树的根部，又有嫩芽发出并另有分支，映着池塘边的殷殷青草，相映成趣，小鸟在枝上鸣叫。我再次回想起父亲说的话：柳树的生命力是强大的，只有适应了环境才会成材。也许正是从柳树的精神中我收到了启发，在一个白雾茫茫，露冻霜结的早晨我从家门口出发了，准备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干事，一大早我再次来到门口的弯腰柳树旁，他所有的枝条都结满白霜，好似一个千年的老翁披肩垂下的银丝白发，老柳树下池塘的水面雾气蒸腾，颇似人间仙境，我心爱的大黑狗泪眼汪汪，别情依依。再见了，亲爱的弯腰柳树，再见了我可爱的大黑狗！离开家乡在远离朋友和亲人的环境里我艰难地生活了两年，原来不熟悉的环境也似乎适应了很多。多年来四处飘零，身世浮沉，浪迹天涯的我，身在异乡外地，在开展工作中有时曾有过莫大的困难，多少次也曾经历过“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欲罢不能，进退维谷境况，瘦骨嶙峋的我踽踽独行，再听那远处村庄喇叭里播放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惨，夕阳山外山。”的凄清如许的旋律，荒郊外，残阳如血的黄昏，河道边，形只影单、人瘦影长。我一度也曾产生跳河自尽，了却此生的念头，但每当我在河道边徘徊，看到那一河两岸的碧绿翠柳和他错节交叉的根系，紧紧固定在河道边，或者在干旱的地方撑起绿荫般的大伞，为酷暑中赶路的人、农田里干活的人提供休憩的场地，还有那在大风中起伏荡漾的柳丝波浪，让我再次想到我家门前的那棵弯腰大柳树，和父亲扦插柳树时的话：要像柳树一样适应环境，只有适应环境的树木才会成材。多年来每当我意志消沉，或者心灰意懒对生活失去信心或丧失人生的斗志时，我都会想到河边湿地或者干旱沙漠地区的柳树，它能耐潮湿，也能耐干旱和盐碱，不管种植在那里，它都能成活和改变环境，也正是柳树的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和原动力多年来一直激励着我，让我战胜了一个个人生的困难，并从柳树的品质中汲取了人生的哲理和菁华。“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往事如昨，岁月如歌。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再次如约而至，姗姗来到。远离家乡的我再次乡愁渐起，想到我家门口多年前的那棵弯腰柳树，和当年发生在弯腰柳树旁边远去的人文旧事，难免让我暖意萦怀，心情激动，甚至泪满沾巾。“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我自故乡来，常思故乡事。再次回想起家门前已逝去的先人和左邻右舍的长辈们-----我的五爷、奶奶、父亲、二叔。还有邻居家和蔼可亲的大爷，知识渊博、温文尔雅的四爷等一个个先后逝去的可敬的老人，他们音容宛在，言犹在耳。父亲的教诲：柳树的生命力是强大的，只有适应了环境才会成材。这些话时常在我耳边回响，时时让我自勉，倍感鞭策。永远催我奋进，让我自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