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中的“呼吸”与“心”
文:高天晨
书法不仅仅是一门书写艺术,其实是用情感与意识交织成的一种生命表达。书法是中国文化的一种生命律动的呈现。故而书法呈现的其实是一个虚拟人的状态,故而书法经常是用人体的很多表述来表达书法。这里有生理的,也有心理,更有很多伦理观念。
如果说书法是在表达一个生命状态,那么首先必然是生理的,进而进入心理,表达一种微妙的变化。呼吸与心跳,一外一内,是生命的最明显表征。
中国文化对生命认知的基本体认,是从“气”开始。这里的“气”不是空气流动,也不仅仅是呼吸吐纳,而是所有身心动态与能量意识的游走波动。实在无法用具体概念去定义它,那就用生命运行最明显的表征“呼吸”去指代吧,于是便有了“气”的文化范畴。
所以“呼吸”或者“气”是泛化的指生命张力,而具体来说,也有生理上的“呼吸”指征。
如蔡邕说书法: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
这里所说的“气不盈息”便是一种呼吸的要求。是书写前的一种生理状态的调整。同样,唐太宗在论书法的时候也曾说:
夫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玄妙。心神不正,字则攲斜;志气不和,书必颠覆。
这里“心正气和”“志气不和”也都是非常具体的指生理上的呼吸,是在说明书法状态进入之前,必须的呼吸状态。而一旦进入艺术状态,这时候表达的呼吸则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倾向于一种心理层面的形象表述。
如赵构在《翰墨志》中所说:“山林丘壑之气,则酒后颇有佳处。”这里的“气”则不是生理上的呼吸,而是一种自然之象映照在内心的呈现。
故而,生理上的呼吸到了一定的艺术感知,便会和心理结合起来。唐太宗在《指意》中便说
夫心合于气,气合于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静而已矣。
呼吸与心理结合起来,所表达的书法即有了一种生命力,即有了“神”。故而我们看经典的书法作品,其实不是在欣赏字形,而是在欣赏呼吸节奏,在欣赏心理的流动,二者结合起来便是一种神意配合呼吸的流动,即生命的律动。
中国文化中对生命认知的究竟体认,即是归结于“心”。这里所谓的“心”不是指臟器,也不是仅仅指心情心理,而是所有生命体验与思维体认的融汇。实在无法用什么具体概念去表达,那就用生命脉动的最明显表征“心跳”去表示吧。于是,便有了“心”的文化范畴。
所以,表达艺术之名词为特征之假借,并非贴合之说明,其背后之理与感,非体征不可得之。
由生理上的“呼吸”到内在“心理”,这是第一阶段的转换状态,而进入艺术状态之后继续酝酿,则会产生一种“身心动态与能量意识的游走波动”,这个便是更深层的“气”或者“呼吸”。而这种感受又会进一步表达“所有生命体验与思维体认的融汇”,即深层的“心”的概念。
黄庭坚在《跋兰亭》中说:
《兰亭叙》,王右军平生得意书也。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摹写或失之肥瘦,亦自成研,要各存之以心会其妙处尔。
书法之妙处,并不在眼力所及支出,而在更深层的感知体会之中,故而向古人学习,其实是取其意,而不能止步于摹写其形。这便是艺术最难学之处,你临摹之时的视角和感知调用若是不对,临摹就失去真正的意义,只是熟练技术而已了。
最关键的是“以心会其妙处”,这个一方面是审美的要求,需要眼力好,有积累,另一方面则是人生阅历和对艺术的理解。同时这个也和思维格局息息相关。
在《书赠福州陈继月》黄庭坚又说:“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唯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这段则说明了书法学习中“看”的重要性。如何通过视觉去感受内在的律动,得意入神,再以书写技术表达出来,这个才是真正的书法学习的过程。
用心不杂,又是一个非常高的要求,这需要看的人要整顿自己的生命体验与思维体认,不被其他因素干扰,入神与法帖交融,得其深意方能领会“妙处”。
中国文化是一种身心之学,需要通感通识去体证,绝非熟能生巧的技术,也非脱离实践的知识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