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知:十几年前的东北江湖事

作者:两不知。

子鱼公号常驻作者,

专业哭丧人,擅写农村奇异事。

1,
哈喽,大家好。我来也!
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名字就叫《我来也》。演的是一个侠盗的故事。这个人每次偷完东西都会在墙上留下“我来也”三个字,因此得名。小时候对侠盗很是着迷,觉得他们牛逼得不行。夜黑风高,飞檐走壁,劫富济贫,行侠仗义。还有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女子痴痴喜欢。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再长大些,荷尔蒙沸腾,整日想着鸣不平事,行正义道。赶集看见有小孩儿大喊救命,我和村里的几个半大小子跑过去护住孩子,对打人者报以痛击。后来小孩儿说那是他亲叔,因为不给他买好吃的,所以就又哭又嚎。他叔打了他屁股几下,他就大喊救命。说这些的时候其他小伙伴早都走了,只有我在那听得很认真。至于后果吗,不提也罢。
还有一次隔壁村的老太太跑到我们村要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她儿媳妇虐待她,不给她饭吃。我们几个蹬上大奔疾驰而去,一番质问之后,村长来了。说其实是老太太虐打儿媳妇,儿媳妇实在忍不了还手了。老太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自己绝食到处哭诉。事情传出去,我们的正义小队出名了。后果也可想而知。
类似的事情有过几次之后,跟我一起“替天行道”的小伙伴就都各自散去了。为啥散去?嗯……你们懂的。
唉,正所谓往事不堪回首啊!无知少年时,谁还不干几件狗屁倒灶的事?虽说如今已经不再冲动,但每每听闻行侠仗义之事仍会热血上涌,久难平静。表哥老轴也是这样的人。抛开他的职业不说,他迄今为止仍然对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人物很是钟爱。所以他选择当警察。
他跟我说,不能否认这个队伍里有害群之马,但我们眼里要有光。他是山东人,热血里的固执是钢筋混凝土做的。他又读过很多很多书,身上有些酸腐的书生气。所以,跟他聊天,真的,体格不好都容易吐血。不过我还是隔三差五请他吃饭,因为他有太多的好故事。
老轴从警近二十年,大大小小的罪犯不知抓了多少。有的是真可恨,有的是可怜,有的也很让人佩服。有人说罪犯还能让人佩服?不是这个意思。佩服也分很多方面,并不是指犯罪值得佩服。行啦,不啰嗦了。看故事喽!
2,
上世纪九十年代,东北的工业经济已成一片衰落之势。破产、倒闭、下岗一路袭来,整个东北弥漫着动荡不安的气息。江城市作为东北的小城,经济主体是化工业。这一顿杀威棒下来,砸得下岗买断的那些工人心肝肺都疼!一夜间,社会上多了很多闲散人员。闲散人员一多,治安问题自然也会多。
此时老轴正是一名刚加入公安队伍不久的热血青年,面对午夜街头那些喊打喊杀是绝不姑息的。
一个极其闷热的夏夜,老轴和同事巡逻到江东路。那里是出了名的“狼嚎一条街”,大大小小的歌厅不下百余家。此时是午夜十一点,正是夜场无比热闹的时候。霓虹闪烁的ktv门口,浓妆艳抹的小姐姐们穿得一个比一个凉快。
同事一边开车一边调侃:“咱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来这消费一次吧?”
那时候老轴还是小轴,性情还没有现在这么古怪。他笑嘻嘻地说:“把我工资借你。”
正说着话,远处传来叫骂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同事将车速放慢,只见几个人前前后后地呼啸而过。老轴他们拉响警笛跟上去。警车追到十字路口还没停稳,一个染着一脑袋黄毛的小青年一头就扎在警车前不远。老轴下车扶起小黄毛,只见他一头的血。同事去追那几个逃跑的。救护车将黄毛拉走后,同事押着一个染着一脑袋紫毛的小年轻回来了。
带回队里后还没审,紫毛说他要打电话,态度还挺嚣张。同事跟值班领导汇报后,领导同意了紫毛的请求。老轴他们取笔录,紫毛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老轴也并没着急,反正最后都会说的。大概过了半小时,领导叫两人过去,跟他们说这个案件交由其他队处理,一会儿有人来办交接手续。老轴有些诧异,他们抓的人,为啥要交给其他队呢?他不服,刚想争论,同事忙把他拽出去了。
3,
这件事老轴搁在心里好几天,堵得他气不顺。过了几日,市里成立专案组,老轴和二队的小志被借调为专案组成员。
老轴高兴了。自打参加工作以来,他一直憋着想参与大案要案,这次总算让他赶上了。
专案组带队的是王峰,人送外号“小三爷”。专业院校毕业,办案能力更是首屈一指。不过这还不算啥。王峰在街面上是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各路大哥都很给他面子。如果说是这个职业给了他便利,可这江城市大大小小的警察也不少,比他背景深的,比他官衔高的有的是。但都没有他说话顶用。
一次,一所小型化工厂的工人聚集闹事。政府部门领导几经调节,工人都不买账。当时王峰在现场维持秩序,同时手里还有案子要处理,可这边的工人不撤他就走不了。他跟领导说,让他去劝,完事让他带队先走。领导并不看好王峰,一个小警察,还能比他这当官的管用?十几分钟后,闹事的工人三三两两散去了。
还有一回市里的两家夜总会老板公开叫板,都要置对方于死地。街面上有头有脸的摆酒劝和,两个老板都没松口。有人找到王峰,请他出面帮忙调和。王峰很随意地在其中一家夜总会的门口把两人约出来,蹲地上唠。两根烟的工夫事情解决了。
老轴知道带队的是“小三爷”王峰的时候,心里打了个主意。他想弄清楚王峰的背景。
说是专案组,可老轴他们这些抽调上来的组员已经就位一星期了,连办的啥案子都不知道。每天也不开会,等着王峰挨个指派去干不同的活。没活的时候几个人就大眼瞪小眼。
这天,老轴在食堂问王峰,“领导,咱到底办的是啥案子啊?咋啥也不干呢?”
王峰瞥了他一眼,“废什么话。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老轴没再多问,内心却生出一丝异样。他感觉这次的案子有些不同寻常!
这天晚上,老轴出去买烟,在食杂店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峰,正背对着他跟别人说话。老轴刚想上前打招呼,王峰就和那个人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里。灯光一晃,老轴认出另一个是上次被保释的小紫毛。老轴那时候还是太年轻,经验不足。他看见紫毛之后,都没多加考虑,几步就跟了上去。
胡同里,一个单元门的门灯下。紫毛给了王峰一包东西,看不清是啥。王峰又从口袋里掏了东西给紫毛,看样子像钱。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说的什么听不清。老轴正犹豫着要不要出现的时候,他包里的传呼机响了。
那个年代手机还没普及,有身份有钱的用大哥大,一般人用传呼机。这边一响,那边紫毛先蹿了。王峰疾步走过来,发现是老轴,倒也没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队里,谁也不说话。
4,
连续三天,王峰都没给老轴派活,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过天下班时间,突然喊开会。会上,王峰说晚上有行动,所有人在会议室待命,除了上厕所之外,一律不得外出。
夜里九点,王峰带领全队人马悄悄摸进ktv一条街的后巷。十五分钟后,几米开外闪了几下光亮,是电筒。王峰一挥手,一行人冲进了一间民房。“都别动,警察。别动,蹲下,双手抱头!”
这是一间较大的平房,左右两侧各有两个隔间。老轴他们冲进去的时候,中间堂屋的桌上放着几捆百元大钞。边上是个泡沫箱子,上面缠着胶带,胶带上印着“保鲜蔬菜”的字样。王峰上前掀开泡沫箱的盖,里面是几把嫩青菜。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扣一揭,掉出几个巴掌大小,缠满黄色胶带的包裹。割开包装,粉红色的药片撒了出来。蹲在地上的四个人抖如筛糠。
经过一番仔细搜查,平房里并没发现其他犯罪证据。老轴留下蹲守,其他人回队突审。子时之前基本没啥动静。
凌晨两点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但老轴听见了。他躲在院子里一堆杂物的后面,只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墙上跳下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进了平房。
老轴第一时间跳出来,打算把人堵在屋里。来人听到声音想跑,正好和老轴门里门外对上,俩人僵持在房门口。老轴知道,他只能从房门出来,因为刚才搜查的时候他注意到房子的后窗户用木板钉死了。可来人并没有去找别的出路,说明他对房屋很熟悉。这是块好肉。(行话,意思是知道一些事情。)
两人僵了有十几秒的时间。此人突然将房门上面的小玻璃窗击碎,老轴本能地侧脸一躲,门里的人一脚踹开房门就往外冲。电光火石之间,老轴一个虎扑把他扑倒。两人在地上骨碌好几番,不分上下。
正在难解难分之时,一个人影冲进来。老轴以为是对方来了帮手,情急之下下了狠手,一拳打在了对方的颈动脉附近,将人打得晕了过去。紧接着一个侧翻起身,刚飞起一脚,来人说话了:“是我是我。”说话的是王峰。
老轴喘呵呵地说:“真来了,身手还不赖。”
王峰上前一看,哎呀一声,“赶紧拖屋里去。”
十几分钟之后,人醒了。王峰笑着说:“咋样?遇着对手了吧?来,认识一下。”王峰分别介绍了两人的身份。
来人何方神圣?江湖人称“邱八”,江城市榜上有名的打手。此人出身贫寒,二十岁也娶不上媳妇。他从大山沟跑到城里讨生活,受尽了各种欺辱。待不下去的时候遇到了王峰,帮他在夜市弄了一个摊位。正是下岗大潮,无数人待业,弄个摊位也不是容易的事。王峰求了好几拨人帮忙,才让邱八安稳下来。
可夜市也不是那么好干的,三教九流啥人都有。邱八干的是排档,不大,四五张桌,各种时令小炒。他以前在饭店帮厨,这点手艺还拿得出。因为他这标价便宜,东西卖得快,原材料自然就新鲜。久而久之,生意越来越好,摊子也越来越大。这让很多同行眼热。时不时地总有人找邱八的麻烦。邱八也算随和,小小不言的事从不计较。他不想惹事。
可老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天,邱八正在店门口喝茶。有几个人喝多了不想给钱。其中有一个还认识,是街尾烧烤店老板。邱八告诉服务员没事,免单吧。可这伙人得寸进尺,不但没走,还骂骂咧咧地骚扰一桌女顾客。邱八上前去劝,结果三言两语说不和,打了起来。
别看邱八平时不声不语,打起架来一点不含糊。他从小长在山里,啥苦力活都干过,一膀子蛮力甩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对方六个人,邱八自己一个人。把他们全放倒的时候桌上的茶还热乎着呢!邱八一战成名。但他不是坐地炮(本地人),三天两头儿就有地痞来找茬儿。
后来邱八也想明白了,要想在这立足,一味善良是不行的。一次、两次、三次,记不清打了多少回架。派出所几进几出。不过有一样,就是这些找茬的人虽然被打了,但进了派出所都不追究。用老轴的话说,那个年代混社会的,多少还讲些道义,也很要脸面。败了,算自己的,从不讹人,也不回头找麻烦。
当然,邱八也是学乖了。打的时候尽量不见血,也不致命,但是很疼。他说是一个开拳馆的老师傅教他的。一个夏天之后,邱八在江城市立住了!夜市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来找他帮忙。他也不装,能帮的都不推辞,而且从不收好处费。都是讨生活,谁都不容易。
王峰很少联系邱八,当年帮他也并未想得到何种回报。直到追查毒品这个案件。表面上看有很多线索,但每一条只露出一点儿,查来查去总是碰不到核心人物。王峰这才想到找邱八帮忙。俗话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有时候,警察问不出来查不到的,江湖人可以。而今晚,邱八是怕王峰独自来踩点有危险,这才闹了刚才的一出武打戏。
老轴和邱八虽说一个是公家人,一个是江湖人,可简单了解后,却也都很佩服对方。这跟职业没关系。用老轴的话说,虽不同路,但同道,大道。
王峰又问了邱八一些其他事,便各自散去了。天将明,幕后的人不可能来了。
5,
这次行动之后,王峰和老轴的关系有了很大变化。老轴明显感觉到了王峰的信任。短暂的休息时间,王峰找老轴喝酒,老轴不会,就喝可乐陪着。
王峰说,“以后在局里别跟我走太近。”
“为啥?”老轴问。
王峰说:“我这人不咋受领导待见。干活还将就,拍马屁倒数第一。你跟我走得太近,怕是会影响你以后的升迁仕途。何必呢?”
老轴哈哈一笑,“你要说这个那你比不过我。你只是不会拍马屁,我可是会怼领导啊!要不你以为我那三等功咋没的?怼没的!哈哈哈哈。不过我想问一句,这案子就算完事了吗?”
王峰摇头,“不可能。这案子到现在也只能算是开了个头。查是一定要往下查的。这不是大街上打架斗殴,这是毒品啊!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为它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老轴说:“可现在没啥线索了啊?往哪查呢?”
王峰干了一杯凉啤酒说,“只要他动,就一定会有破绽,一定会露出马脚。耐心点,等一等。”
老轴皱着眉头,满是疑惑。王峰搂着他的肩膀小声说,“还记得上次你在食杂店门口碰见我的事吗?”老轴点头。“跟我在一起的就是你抓回来的那个紫毛。他是我的内线,已经发展快一年了。上回就是我把他保出来的。前几次和这次的行动都是他和邱八提供的情报。别看他岁数不大,但很机灵,而且很稳。他跟我说了一些关于毒品的事。我判断,这里有大鱼,而且隐藏得很深。我们要小心行事,急不得。”
老轴心下明了。王峰又说,“这件事只有一把局长和你我三人知道。说出去,咱就啥也干不成了。”
“咋?你怕有内鬼?”
王峰叹了口气说,“三月份本来有两次可靠线报。我这边人已经就位了,可到现场却都扑了个空。当时参与行动的人比较多,还有一些是兄弟单位的。我还没确定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别忘了,我们要抓的,可是大鱼。”
两人聊完已是深夜。王峰有点醉意,老轴架着他往回走。路上,老轴说,我突然想到一首诗。哎呀!你还真是个文人,都啥时候还能想起来诗?酸死得我了,啥诗?说来听听。
老轴仰头望着浩瀚星空,心中激荡。高声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不要试图探究大脑的最深处,那是地狱,是天堂,是人的原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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