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小镇青年
我曾是小镇青年
作者:徐俊霞
在城市里,我有一套面积不大却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有一份收入不高却衣食无忧的工作。
也许在我的脸上你看不出我的背景和历史,看不出我是城市的移民,我出生在一座土地不多,人口也不多的平原小镇,我的父辈、兄弟一代又一代有着不同的寻梦历程。
1、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初中毕业后应征入伍。
上世纪70年代,当兵是很吃香的,比上大学还有前途。父亲穿着新军装,戴着大红花,乡里敲锣打鼓欢送新兵入伍参军。
父亲在江城武汉当了五年空军,当时,部队承诺父亲那一届兵复员后安排到石油系统工作。
海陆空三大兵种,空军是最好的兵种。父亲应征入伍前就和公社干部对着干,这种好事自然轮不上他,当时有一户人家的男孩通过了体检和政审,却死活不肯去部队,父亲补上了这个空缺。
结束了新兵连的训练工作,下到连队后,父亲做过很多工作。当兵第三年,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一名党员。提干后,父亲原本有机会留在部队上,可是祖父以病重为由让父亲复员。
祖父是抗战时期的老兵,曾荣立三等功,他老人家害怕打仗,害怕儿子客死他乡。
第五年,父亲和战友们退伍,纷纷回到原籍。家里有关系的都安排了工作,像父亲这样没关系没背景的只能自谋生路。
跳出农门的父亲又回到了农村,和订婚两年的母亲结婚成家,随着我和弟弟的出生,家里的日子愈发揭不开锅。
三叔在乡镇企业工作,他三番五次地劝父亲出去闯闯,给父亲找好了门路。可是上有年迈体弱的双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父亲没有其他选择。
父亲更不舍得让母亲 一个女人在家种地、带孩子,要吃苦一家人一起吃苦,要享福一家人一起享福。
父亲年轻的时候经常腰疼,尤其是收秋时节,他一手扶腰,一手干活,寝食难安。据说他是在部队跳降落伞落下的腰疼病!
我问父亲:“这么个难缠的病?退役的时候怎么没评个伤残等级?”父亲说:“那个年代的人都傻,哪儿会向部队提要求?”
军人、党员这两个身份是父亲一生的信仰,也是父亲一生的荣耀。
我十岁左右,父亲的一位战友从省城赶来看他,约他去看望另一位战友。由于家里没钱当盘缠,父亲出门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因此父亲没有与那位战友同行。
土地承包到户的到来,拉开了农村改革的大幕,标志着公社时代的结束。
父亲不是个合格的农民,至少和舅舅相比,父亲的手不够巧,种地也马马虎虎。他的脾性也不适合在农村发展,但他还是把一腔热血洒在了这片黄土地上。
父亲有头脑,有想法,敢投资,敢冒险,他养猪、开旅馆、开饭店……他和母亲含辛茹苦地养育着三个儿女。
一直到我18岁去外地读大学,20年没有走出农门的父亲才有机会走出家门看看外面的世界。
20年弹指一挥间,从风华正茂到年近半百,父亲的青春、梦想都献给了这片土地,献给了家庭和儿女。
2、
四叔比父亲小一旬,他当了四年的汽车兵,退伍后,他应聘到县城一家家电商场工作,尽管是私人企业,收入却很稳定。
四叔的驾驶照是A本,在商场先是负责长途运输,后负责送货,几年后就被老板提拔为商场分店店长。四婶在家种地,照顾一对儿女。
四叔给人打了一辈子工,直到他的一双儿女成家立业,他还不肯歇息一下。
对于中国的父母来说,只要活着,就为儿女操不完的心。
四叔老实本分,在家电商场打工这么多年一直没挪窝。他常说越换工作越挣不到钱。
四叔很能干也很能吃苦,他在县城省吃俭用,住四人间的集体宿舍,一日三餐自己生火做饭,四婶和一双儿女在家的日子才过得比别人家滋润。
这是个典型的半工半农的家庭,四叔漂在城市,四婶和儿女留守在家。
夏收和秋收,四叔请几天假回来收割庄稼,逢年过节,商业单位正是销售旺季,四叔忙得脚不沾地,每年除夕那天,属他回来最晚。
芸芸众生,谁不是为五斗米折腰?
四叔做不来管理,经营不了一个店面。三折腾两折腾,还是重回原来的岗位。
随着他年纪大了,各种职业病开始找上门来,腰椎劳损,颈椎炎时不时地困扰着他。
平日里,家电商场的老板和他称兄道弟,这会儿,也不好卸磨杀驴,辞退四叔,只能让他在家电城做些轻松的活。
3、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末,父母对我没有过高的期望,农村的父母能把儿女养大成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虽然我的童年、少年时代,生活并不闭塞,我依然渴望走出那条街,走得更远一些。
家在乡镇上,镇上有很多机关单位,医院、乡政府、供销社等。我从小和机关子弟在一起上学,要说差距不能一点都没有,机关上生活条件比农家好,可是论学习,他们就比我差远了。
从父亲那个时代直到90年代,农村孩子的出路不过三条:考学、当兵、打工。
对于女孩子来说,部队到地方选女兵的机会很少,这条路被堵死了。外出打工,对女孩子来说也不现实,凡是家里吃喝不愁的,哪家的父母舍得自家闺女外出谋生?
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考学了,初中毕业是一个分水岭,升学要预选复选,不亚于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我的很多同学就是在这一轮接一轮的考试中落马的。
上个世纪90年代,在读高中和中专之间,农村的父母更愿意让孩子读中专,三五年的中专读下来就可以参加工作,减轻家庭负担了。高中读三年考不上大学,就白读了,钱就打了水漂。
我的父母同样有这样的顾虑,由于我的分数线不够中专线,在休学和高中之间,我还是执拗地选择了读高中。
我清楚地记得曾经一起同窗的六七十个同学,经历了小学毕业、初中毕业,最后只有五个人读了高中。
上世纪90年代的高中生活是很艰苦的,睡大通铺的集体宿舍,需要学生自己带面或带麦子到学校换成粮票,等到食堂做出来,米饭清汤寡水,馒头半生不熟,食堂不提供炒菜,咸菜都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足一星期的。
很多娇生惯养的同学在食宿方面不适应,中途打了退堂鼓。我坚持了下来,世上没有吃不了的苦,如果这苦是自己心甘情愿吃的,那就不叫苦。
读到高三,学习越来越紧张,我一个月回家一次,除了基本的粮票,我每月的生活费不足5元钱。除了周末改善一下生活,买一斤机制馒头,我从没有其他奢望。
父母挣钱不容易,弟弟还在上学,我是家里花钱最多的人,能够吃饱穿暖就很不错了。
好在前面有个目标在召唤,我不遗余力地努力着,拼搏着。
学生时代的我争强好胜,锋芒毕露,和现在的我大相径庭。
高中、大学,一路读下来,熬到大学毕业。我读大学那年,是大学生自主择业,双向选择的第一年,我大学毕业时,情况愈来愈严重,没有工作经验,没有家庭背景,想进对口单位工作并不容易。
由于父母的阻挠,我在家待业半年。我深居简出,内心的煎熬无法形容。
经商,我不感兴趣。学生时代的寒暑假,我在小镇上练摊,一张简易竹床就困住了我,那是噩梦一般不堪回首的日子。打零工,我动手能力差,乡镇上的企业都不适合我。
那会儿,计算机刚刚兴起,互联网还没有普及到户,全民创业还没有形成气候。
当时乡中学校长的小孩正在读高中,他太太问我:能不能找到一所学校一门专业,毕业后能直接安排工作?我说:自主择业,双向选择是大势所趋。
有亲戚劝我:不要到处乱跑,到镇工厂绣个花,找个婆家,这一辈子不就过去了。我特反感:你家小孩怎么不绣个花,娶个媳妇,把这一辈子混过去。
我不算最惨的,我有位同学大学毕业后,由于父母久居乡下,孤陋寡闻,不舍得她一个女孩子外出闯荡,她在老家待业三年,边做农活,边打零工,最后才跟着劳务输出公司到城市里做工。
在城市里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农家孩子要付出多少,奋斗多久才能和城里孩子一样平起平坐。
先生存,再生活。
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碰壁之后,我还是走出小镇,来到城市拓展自己的事业。我用了最短的时间在城市里扎下根来,赚得了第一桶金,置办了自己的房产。
毕业四年后,我重返校园脱产进修,从传媒跳槽到企业做管理,接着是做撰稿人,虽然是曲线救国,但毕竟我走出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4、
弟弟是典型的80后,他脑瓜很聪明,尤其在数理化方面。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睛先天性近视,从小就戴着厚厚的眼镜片。在学校里被老师戏称为“小博士”,被同学们戏称为“四眼”!
父亲原指望他初中毕业后考个中专,不用在庄稼地里摸锄头。
弟弟读初中的时候,他的班主任老师是师范毕业后回到乡中学教书的,老家也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弟弟颇不理解,堂堂大学生从哪儿出去的又回到哪儿了,这算怎么一档子事?
事实是师范类大学生那几年就业率特别低,没有关系没有背景,就算村小学都不接收,分到乡中学的还算好的。
这一现实刺激了弟弟,初中毕业后,同龄的几个小伙伴去县城读了高中,他却执意休学了。
他想去外面闯闯,父亲考虑到他的眼睛视力不好,百般阻挠,终究没有挡住弟弟外出的脚步。弟弟去了西安一家工厂,打了半年工。
从西安回来后,弟弟不再好高骛远,他脚踏实地地从小本生意做起,炸油条、摊馅饼、卖学生用品……
生意由小到大,从开便利店到经营超市。弟弟在经商方面很有头脑,他一手经营超市,一手代理商品,直接垄断了整个乡镇的酒水、饮品的代理权。
弟弟有他的局限,他过于依赖那片土地,那座小镇。我们沟通过几次,后来想想我和小弟都扑棱着翅膀离家越来越远,父母身边总得留一个人。
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步伐越迈越大,弟弟的日子红红火火,有房子有店面,喜欢做生意,就把全部心思放在生意上,不喜欢种地,就把几亩口粮地租了出去,生意淡季,还经常出国旅游。
农村的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弟弟的路不用去远方,就在脚下。
世上的路有千万条,没有一条路是专为我们准备的,我们无法改变自己出生的时代,却可以改变自己的出路!
个人简介:徐俊霞,媒体撰稿人,笔名:海风,公众号:齐鲁海风(ID:haishangfeng2016),擅长创作亲子、情感、职场故事,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和公众号。一个有血有肉真性情的女子,与你一起分享最走心的文字,最接地气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