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开时
每年春天,我都期盼着杏花开放。
杏花开的时节,我都会回到村里,在老屋门外的那棵老杏树下站好久。摸摸老树皴裂的皮,似乎有种灵气与心相通,冥冥中,有些古老久远的气息灌入身体。捡拾几瓣落花,淡淡的香,若有若无,飘飘渺渺,让人生出许多的联想。
老屋的檐角塌了,瓦缝里的草高高的,冬天枯了,还站在那里,有股坚强的样子。大门的门板破了,鸡、狗自在地出出进进。锁早就生了锈,连钥匙都插不进去了。
老房子破落的样子虽然深邃凝重,但仍然有些让人伤感。时间在这里仿佛放缓了,用心听,或许能得到某些昭示。
停在门口的车,有些格格不入,似是故意地要剥离开过去和现在。大门上新贴的对联,还让人感到一些生活的气息。
只有那棵老杏树,还是那么静静地站着,安然地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看了一年又一年。
树下的草垛,好久没有人收拾了,有些凌乱。有只母鸡竟然在草垛里做了窝,下了蛋,又仰着头“个个大”“个个大”地叫着。
老杏树开花早,清明时,花事已然灿烂。盛开时的杏花,艳态娇姿,翩然情浓。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清晨赏花,别有一番动人处。早起的风还有些淡淡的凉意,太阳的光在树梢上散射开来,氤氲着七彩。白色的花瓣,红红的花蕊,如仙子的彩衣,素淡典雅。昨夜一点凝露,在蕊间闪动,恰似美人眼角那点泪珠,灵动处惹人心疼。
小时候读到“一枝红杏出墙来”,很是诧异,明明是白色的花,怎么就成了“红杏”呢?专门在一个春天,盯着杏花看,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原来杏花含苞待放时,朵朵艳红,等到盛开,花瓣的颜色就变浅了,慢慢就雪白一片。“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这是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咏杏五绝,他对杏花的观察倒是十分细致。
有许多次,坐在老屋的门槛上,在清晨的曦光里,陶醉在一副恬静的画卷里。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王安石的杏花在水岸边,清水绕杏树,岸上花朵,水中花影,各显芳姿。“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的杏花在牧童手指处。丝丝细雨,打湿了花瓣,杏花带雨,分外妖娆,花浓处,更有诱人的美酒等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陈与义的杏花疏影,景色清幽;倚笛而歌,清韵悠远。只是“杏花影里人吹笛,竟到天明奈若何?”个中滋味,又有几人能解。
我没有诗人的那些惆怅,只是喜欢静静地坐在这里,感受着旧时那些已经落满了尘埃的日子。虽然走了很远,最终还是会回来,这里,有我们的根呢。斑驳的土墙,干裂的树皮,都是过去那些日子的见证。每年新开的杏花,也会在斑斓的梦里,重新映出我们昔日年华。
每年盼着杏花开,因为花开后不久,就会有青青的果子挂在枝头。等长到拇指大,就可以偷偷摘下,吃得满嘴里酸水涟涟。耐心等到芒种时节,暖暖的风,吹黄了小麦,也吹红了杏子。绿叶间,熟透了的杏子又红又黄,把我们的目光拉得直直的,满满的都是诱惑。
老杏树是二大娘家的。二大娘经常坐在树荫里,纳鞋底,缝衣服,择菜。有时候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看鸡打架。我们馋馋地盯着树上的杏子走过,她也不理。
村里人都知道,二大娘有个女儿,就叫杏儿。那些年生活不好,送人了,以后断了音信。二大娘傻傻的样子,有时候有些吓人,我们总会远远地躲着走。杏子熟透时,二大娘会一家一家地送。这时的她,总是淡淡地笑着,让人感到很亲近。只是,她总会在有闺女的人家里待上好久,直到要做饭了,才有些不舍地回去。
而今,二大娘早已经不在了。老杏树依然每年开花,结果。这几年,村里人大多在村外盖了新房,老屋这边少有人住。村里的孩子,也不像当年的我们,眼巴巴盼着杏子成熟。老杏树有些孤单。
日子总是向前,就如老树的花,每年都是新的。也许,再过几年,老屋、老杏树就会不在了,但那些温暖的情景,早就印在我们的心里,任是什么时候,也不会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