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像“鸟”一样去相爱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城市的粗硬骨肉,容不下燕巢的温柔细腻,倒是肤白貌美的梨花,并不少见。
某一天下楼,看见公司底下的梨花,一树一树,开得烂漫而痴狂。
微微踮起脚尖,想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好像就能够沾光它的一丝皎洁。
心里涌动着一个词语——鲜衣怒马。
光彩的衣衫、飒爽的马匹、俊朗的王孙,多少意气风发,无以言表,怎不一日看尽长安花?
怎么会在梨花阴里想到这幅画面呢?
我自己也是纳罕的。
又或者,这两者看似泾渭分明,却又微妙共振。
就像那句讨巧的话说得,生活是风风火火的冷冷清清。
两种明明南辕北辙的状态,却有着骨血里的惺惺相惜。
把华丽挥洒到极致的穆夏,也曾画过生命的凋敝与不堪。
这不只是生命阶段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灵魂本身复杂性的问题。
就像有些人,眉眼素简,却浓得化不开;
就像有些感情,三言两语,却要人命般地澎湃。
我们从来都不只是跋涉在一条河里。
02|
生活中我是一个注重姿态的人,最爱的亦舒小说金句是——不抱怨,不解释。
当然,想要做到这六个字,比登天还难,但它至少佐证了我的一种心愿。
想要活成一棵扎实的树,内心有某种恒定的倚赖,不会轻易摇摆,或者震动。
但在想象的世界里,我中毒一般恋慕某种不顾一切。
像电影《跨越栅栏》里苍井优扮演的田村聪,坐在洗手间地上,仿佛带着罪恶感般擦洗自己的身体,对着刚刚与之缠绵的男人怒吼叫嚣,用一记重击打碎窗玻璃,顺带撕裂粘稠残酷的黑夜,情绪崩溃地将男人赶出自己的房子。
她的爱情、她的孤独、她的愤怒、她的迷茫,来得如此浓墨重彩、来得如此张牙舞爪、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经历过离婚和女儿抚养纠纷风波的中年失业男白岩义男,从起初的无法承当到渐渐地无法割舍。
他并不算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参加正常的社交活动,被同学当成最善良的人,却能够在聪模仿鸟类求偶舞动而不能自已,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的时候欣然接受。
像聪这种用力活着、用力爱着的人,在我们的身边,其实并不多见。
我们太懂得保全自己,让自己活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里;
我们太懂得算计,有些时间不舍得、有些人不值得、有些感情不必要。
我们困在自己的城堡里,开花结果,自给自足。
人家不爱我们,我们一句废话都不要多说,还要礼貌地祝福;
人家不懂我们,我们客气地说一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然后笑着转身。
假如遇到像聪这样的女孩儿,我们难免会退避三舍。
哪个成年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敞开自己,岂不是腹背受敌?
所以我们都是动物园那只身在牢中,久而不自知的白头鹰。
哪怕有人打开了牢门,也已经忘记了挣扎、忘记了逃离、忘记了怎么张开翅膀翱翔。
我们伙同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对自我进行了“精神阉割”,兵不血刃那种。
但聪遇到了义男。
他们未必多么相似,但义男能够在聪身上捕捉到一种对于生命与爱情那种生生不息、野火燎原的渴望。
那是灵魂渐渐麻痹的义男心里春风吹又生的绿洲。
他太努力去迎合周遭的一切,想要做一个“正常人”,却不期然在“不正常”的聪身上寻找到了庇佑与救赎。
前段时间那部很火的英剧《普通人》(也有翻译成《正常人》的),讲的其实是同一回事。
聪明冷峭、模样标志的女孩儿玛丽安娜,身陷校园暴力,同学康奈尔对她心驰神往,却羞于承认。
因为与“不正常”的玛丽安娜示好,等同于与自己渴望融入的“正常”的交际圈子决裂。
可是到最后,人际交往有障碍的玛丽安娜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反倒是小心翼翼的康奈尔在陌生的环境里处处受挫、精神抑郁。
看起来就像,两个人在冰与火交锋的恋爱当中,慢慢吞噬了对方,乃至变成了对方。
与其说聪和义男、玛丽安娜和康奈尔骨子里是同类人,倒不如说,每个人都在渴望寻觅一种心灵的恒定,所以才会被一个看似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人吸引。
这或许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刻在我们基因深处的烙印。
因为,无论偏向哪一方,都意味着虚弱、意味着失衡、意味着沉沦。
我们心灵深处,始终需要有一个人像是卡尺一般地,能够将我们限定在某个看似安稳的区域,给予我们精神安宁的体验,哪怕只是短暂的错觉。
正因为我懂得人心的这种情不自禁,所以有时候无论听到多么滑天下之大稽多么看似不登对的伴侣关系,我都不觉得意外。
黑与白之间有深深浅浅的灰,人心底里也有深深浅浅的灰。
这是人世的真相。
我们好像也只有在这深深浅浅的灰里,才会感到多一分沧浪之水清浊皆悠然的自得。
张爱玲说她喜欢“参差对照的写法”,因为它比较符合人世的真相,这里的“参差”,我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03|
经常听到有人说“灵魂伴侣”,也屡屡有人拿《查令十字街84号》做例子。
人们唏嘘于海莲和弗兰克之间远隔重洋,一直书信往来,以精神陪伴的方式互相珍重,却直到生死两端都缘悭一面的故事。
但其实,从两人往来书信中不难看出,海莲和弗兰克两个人,性格迥异。
一个思维跳脱、敏感激烈,一个温厚儒雅、平和达观,两个人之间能够“同频”,最初也不过只是因为“爱书”这一件事情而已。
有时候我会幻想,如果他们真的遇见了彼此,这段关系会变得更加绵长优美吗?
终究只能是一个谜题。
但从他们身上我们也能够看到,两个人之间,有时候未必要多么相似,才能互相吸引。
所谓的“知己”,也未必真的就像是和你的灵魂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甚至害怕遇见这样的人。
无论是出于无聊,还是出于好奇,我始终喜欢那些在我面前带有神秘感的人。
而所谓的神秘感,常常也就是来源于“不同”。
我不会强求Ta也像我一样喜欢杜拉斯,我也不执着于Ta是不是比起小桥流水更喜欢山谷海峡。
没有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更珍惜自己的人。
我不会孜孜不倦地拿任何一个别人与自己抗衡比较。
我也不会习惯于与镜子里的自己相爱。
但是《古希腊神话》里宣扬的二者完美结合成一个球体,于是能量值暴增,战斗力爆表的状态也着实叫人忍俊不禁。
没有任何人是完整的,也没有任何人真的是不完整的。
爱情不会让人长出三头六臂,爱情也不会让人零落成泥。
它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神奇。
但我喜欢这个故事里的那种乐观明朗——
我们宿命里都要(会)找到一个人,这个人会让我们变得不一样。
无论是不是爱情忠实的信徒,但这种相信是好的。
那一个人,能够释放你长期压抑在内心的困顿的激情,或者能够带着你体验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火热。
因为一个人,而体验一种不一样的人生,而体验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因为一个人,去暂时迷路,去尝试历险,去告别城堡。
如果有机会,我相信许多人都愿意承受这种危险的“坠落”。
有多少人,单单为此就愿意沦陷红尘。
哪怕不是因为爱情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