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T叔叔讲庄子』故乡的呼唤
今天
他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这句话其实讲得非常重。他说:喜欢活的人,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搞错了什么?有没有可能,一个讨厌死的人,是一个从小就失去了故乡,乃至于感觉不到家的温暖的浪子?『弱丧』是『从小就失去故乡』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他的心中之天、心中之神还很健全,他的心里面就会有一种来自故乡的呼唤——灵魂的世界就是他的故乡,他来这个世界上就是来做客的——所以,他在这个世界做客的时间,他隐约知道,好像自己是一个流浪在外地、只是来这个游戏的世界里练功夫、赚分数的一个出外人。他对于故乡的呼唤,会感到『乡愁』;直到死亡、回到老家,才是回到一个没有乡愁的温暖故土。可是,如果一个人的我执太粘稠了,只认得这个有形的五官感知得到的世界;我执已经硬掉、心中之神已经被抹灭的人,他已经感觉不到他有故乡可以回,于是他就会怕死怕得不得了。
《庄子》借由长梧子之口说:怕死怕得不得了的人,可能就是我执多到他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故乡了;死后不知魂归何处,才怕死怕得不得了。
这是它的第一段:一个圣人感觉这个世界的方式,跟我们一般凡人的心是不一样的。
然后,再提出下一段『艾丽公主』的例子:
他说: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丽公主,是姓艾的国王的小孩;我们就叫她艾丽公主好了。在庄子的时代,艾国是一个小国,你就想象是那种很偏僻,生活水平很低下的那种乡下小村子好了;而晋国的繁华程度,就好像今天纽约大都会那种感觉。
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在非常落后地方的公主,一开始被晋国要求进贡嫁过来,她一路上哭得衣服这一边都湿掉了。
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等到到了晋国国王的地方,首先是跟这个国王同睡一张床。结果她发现:『原来晋国的国王是长这么帅的,又漂亮、又鲜肉、又干净!』她的那个感觉像是:今天抱到金城武了,才发现她在家乡的小情人农村一美曾阿牛真的不算什么东西;而且一直以为不能被这个男人欺负了,结果呢,跟这个国王一搞,发现:『诶?……有快感耶!』原来以为被男人欺负是多惨的一件事,没想到是超开心的;同睡一张大床——晋国的床大概也是超级贵的那种——睡得很爽;然后,在他们落后的地方不知道是吃什么草根树皮,吃到那些好肉好饭,她才发现:『原来我们在乡下,真是吃垃圾!』
于是后悔说:『我当初来的时候,干什么要哭成那个样子啊?』
庄子在讲的是:死后的世界是你不知道的世界。可是,为什么你只是因为不知道,就把它想得那么糟呢?有没有可能你死了以后,会像艾国的丽公主一样,会后悔那个时候白哭了呢?
在我们中国的历史上,这个小公主进了大城市以后,很快就学坏了。当时中国的一个有名的毒杀事件,就是艾丽公主长大以后变成母后之类,用乌头毒杀政敌:『丽姬置堇于肉……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算是中医本草史里面很有名的一个人物。
他说: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你怎么知道,死掉的人不会后悔他在活着的时候『一直希望活下去』的想法呢?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就好像有的人,做梦的时候是很开心地喝酒,可是醒来发现他的人生超悲惨的,梦醒了以后在实际的人生里是哭着的。但是呢,也有人在梦里面是大哭,可是醒来以后,真正的人生里面,他是快乐地跟人家去打猎、玩得很开心的。
当然《庄子》这个说法,已经是在勾勒一个《骇客帝国》电影的画面:我们这个世界对另外一个世界人来讲,可能只是一个游戏机里面的世界,知识一个虚拟的实相。可是,你怎么用这个虚拟实相里面的剧情,去判断游戏机外的那个人实际是什么状况呢?
他说: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我们这些梦中人,正在梦的时候,是不知道那是在做梦的;而且我们在做梦的这个世界还会又做梦,而梦中之梦醒来的时候,还会想:『这个梦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是不是世界上终究是有一个人,会大大地醒过来,而知道这一层一层都是梦呢?这样一个完全醒过来的觉悟者,应该是很难有的。
而愚者自以为觉,窈窈然知之。可是,我们现在这些活在梦中、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笨蛋,确实小人得志般觉得『我很懂』。我们这些没有发现自己只是游戏中的角色、没有醒过来的人,却自以为自己在这个游戏的世界里面,是一个很懂得生存之道的聪明人,这才是真正的笨蛋。
君乎,牧乎,固哉!我们会看这个人的社会地位,觉得国王就很高、牧羊人就很低;着都是头脑已经硬掉了。
你如果真的对灵魂世界有所感,你或许就会想,这个世界上你看到有钱、有社会地位的人,在真实的世界、灵魂的世界,不一定是有地位的人;你看路边一个乞丐、一个牧羊人那种没有社会地位的人,在真实的世界,说不定他才是真正你惹不起的大尊的灵魂。当你意识到人的世界,可能不只这一个三次元的世界的时候,你就不得不考虑:你自以为的聪明,到底还是不是聪明?
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孔丘和你,是在梦中讲梦话,可是讽刺的是,我现在告诉你『你在做梦』,这也是我们在梦中说的梦话,素以,我现在跟你讲的这句话就是吊诡(英文paradox:似是而非的矛盾发言)我们既然都在梦中做梦,我怎么能告诉你在做梦呢?
因此,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话,其中真正的质感,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可能要在万世以后,有一个真正的圣人,他才能够真正了解我说的,但那是在是『旦暮遇之』了。『旦暮』在这里是指黄昏与黑夜的相逢,是一个几率非常低的相遇。
当然《庄子》的读者,读到这里,就会有一个狂妄的志向,会希望:我就是那个想通一切,来跟庄子或者长梧子在灵魂的世界可以彼此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的『旦暮遇之』的觉者!
当然,《庄子》讲这个话,在自己文字里面也是打高空:『虽然这么说了,可是我们还是在梦中说梦话,我们还是不知道真相。』实际上的修炼才是重点。
当你真的能够对于阻挡你跟灵魂的故乡有所连接的『我执的障壁』,真的开始用<齐物论>的『丧我法』戳出洞洞的时候,你对于死亡的那种厌恶感,就会越来越淡化——这个倒是练《庄子》,的的确确会体验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