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吃鲍鱼,我都会想起前任

当一尊鲍鱼褪去坚硬的外壳,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黝黑、肥美、多汁。
在历经苦难和为此付出的代价后,你终于可以端详它、抚弄它、品尝它;经过初见的错愕,你不再介意它的皮相,每一道褶皱和突起都是对你的邀请。在这个关键时刻,它只属于你。它是你的鲍鱼。
混合着腻滑稠透包裹的汁液,吹弹可破的鲍肉开合、卷动、翻滚,有珍珠的细幼光泽,也有玉石的晶剔质地;潮润的生命姿态在你面前无声蓬勃,你不由得把它捧在掌心,如同在初春的薄雾中捧起花瓣。
“这是怎样的嫩肉啊!”
你想起了第一次吃鲍鱼的复杂情感,在北海渔村的蓬莱包间,你把它含在嘴里,吸吮、亲吻、唇齿相接。你从未品尝过这般美好,它让你感到完整、温和与充实。你给它取名叫小美,那是你前任的名字。
窗帘的阴影穿过清晨的平静,从露台悄无声息飘向她正在远眺的大海。海面白色浪花和她内衣的蕾丝一般清晰又遥不可及。她的背比竖琴更优雅,比旋律更醉人,落在远处的视线是跳动的十四行诗。风卷过窗台、沙滩和楼下早归的商贩。你咬下了鲍鱼。
那块犹在颤动的嫩肉在你嘴里迸发、弥散、消融。你吃的是鲍鱼,想的是小美。
必须承认,吃上鲍鱼并不容易。
14岁时在课桌上凿洞偷看废都打飞机后老师的羞辱,不能让你吃上鲍鱼;18岁时拿着语文139分数学21分的试卷走进复读学校的无望,不能让你吃上鲍鱼;24岁时在抱怨和浑噩之间隐约察觉被时代终将抛弃的恐惧,不能让你吃上鲍鱼。
你看着别人吃鲍鱼,鲍肉在火焰上跳舞,突然明白成熟需要炙烤,痛苦带来甘甜,自由需要束缚。
那尊肥硕的美鲍最后成了你重塑自我的见证。坚定战胜了沮丧。你得到很多也失去了更多,你想过往的生命只是经验的堆积,回忆早已无用,你决然向前,你
“直截了当地转过我高傲的头,假使我没有看见这下流的队伍里有,我心目中盖世无双的女王。”
极品黑鲍都不会再让你感到力不从心,以鲍之名,你遍尝百鲍,可每一尊你路过的鲍鱼都似乎都在提醒你那些隐秘的痛苦与欢乐,它们早已失去了,就当你从未拥有过。
“她也一起嘲笑我阴郁的痛苦,有时还给它们一些淫秽的爱抚。”
极品黑鲍鱼,这是三重县所能捕获的最美味、质量最高的鲍鱼
你嘬着鲍肉,丰富的蛋白质从口腔化开,融汇在四肢和头脑里激起的温暖暗流中,喷涌的生命能量让你储备了更多的精力来摄入更多的鲍鱼,这不仅是自我的需求,更是前行的动力。
在那些求鲍而不得的岁月,虚度在短暂荒废里的欢乐成就不了你,黯然在深夜自渎里的神伤拯救不了你。你握紧了拳头,手心的虚汗流淌在时代的大势里。
母鲍在排卵的场景,生命的延续与奔腾
当你终于走上人生的顶峰,坐在高级餐厅里的孤独一角,昂贵的菜单不再能熄灭你的渴望,踏过荆棘后的伤痕让你变得世故但是从容,你娴熟地吃着鲍鱼,彷佛这是在遗忘了所有的深渊后理所当然的馈赠。
可是也许你不会再真的快乐了,
“要吞没已经平静的抽噎,最好是你深不可测的床。”

小美。
有人说,不同的鲍鱼理应有不同的吃法;也有人说,产地是考验鲍鱼成色的核心标准;有人执迷技术,有人笃信出身;有人以经验和规训来评判本然的旨趣,有人用唾弃和垂爱来维持僭妄的权衡。
可是,不论大鲍小鲍黑鲍粉鲍,它们本应是平等且有尊严的,红烧也好刺身也好,捞也好蒸也好,不都是为了在脱去羞人面纱后袒露在眼前时的那一份悸动吗?
这些年来,你目睹雪山、湖泊、岛屿与夕阳,惊叹过也赞美过,停留过也迷醉过,可有一天你发现,外部的景观已经不再能触动你了,它们依旧在那里,可已仅是脑中的幻梦。
唯独那些微小的瞬间让你在深夜卧室的踱步中驻足,你望向凌晨2点的窗外,灰尘、路灯、发光的写字楼和稀疏的车流。你想,也许一切都在这一刻了,然而这一刻转瞬即逝。
把握它!
你打开通讯录点了一份外卖,今晚你就要吃鲍鱼。
吃在你嘴,爽在你心。
你的手指稳健又温柔,细腻又熟稔;你缓慢但是坚定,时光流淌在鲍鱼和唇舌的碰撞中,你重复着动作,但绝不机械,你于细节处品尝变化,于微观里把握平衡,直到鲍鱼消失在满足过后逐渐平复的情绪里。
“为了消除怨恨,我将吸吮
忘忧草和毒人芹的汁液,
在尖尖乳房迷人的顶端;
它从不曾有过真心实意。”
关于鲍鱼,我已经变得词穷。这个食物承载了太多、担负了太多,给予了太多。在这个深夜,再一次品尝鲍鱼后的回甘让我写下了这个不成器的文章,以此作为我向这个食物,也是一段感受的致敬。
时至今日,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也能够在历经世俗的刷洗后吃上昂贵的鲍鱼。向前看吧,朋友们,以鲍鱼的名义。
注:文中浅色斜体字来自波德莱尔《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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