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同对于北京来说，有点像青白色城墙之于西安，看见它，就知道到了这个地方。要保护它们的人却也知道，原样保留并不一定是唯一的方法；传承，也不意味着如旧的样貌。改变有时候是必要的，就像博物馆领域的发展也伴随着革命，1970年左右的第二次革命与随之而来2000左右的第三次革命（注释1），提出了新的希望，“不仅是希望民众能够参与展示，而是希望创造博物馆与社区为一体的感觉”（注释2）。有一些博物馆，比如史家胡同博物馆，就在打造“社区往事的共同回忆”（注释3）。注释1：博物馆这个领域发展至今，共有三次革命：第一次革命发生在1900年左右，在这期间，博物馆正式提出了其基本从业准则，界定了业务范围；第二次革命发生在1970年左右，博物馆出现了一种新样式，即常说的新博物馆学（new museology）；第三次革命发生在2000年左右，也就是说，我们正在经历这次革命，正在见证又一新样式的出现。虽然我们还没对它正式命名，但其关键词就是“参与”。(国际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委员会，International Committee for Museology, ICOM前主席，荷兰博物馆学家 彼得·冯·门施-Peter van Mensch）注释2：引自张誉腾，《生态博物馆--一个文化运动的兴起》，台北五观艺术管理有限公司，2004年。注释3：引自苏东海，《国际生态博物馆运动述略及中国的实践》，《中国博物馆》，2001年第2期。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工程师。史家胡同博物馆副馆长，史家胡同风貌保护协会秘书长，东城区朝阳门街道责任规划师。长期参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城市更新和社区培育领域的相关工作，目前扎根于东四南历史文化街区进行持续探索。刘静怡：史家胡同博物馆是北京首家胡同博物馆，是一座承载老北京文化和记忆的社区博物馆。历史格局、灰色砖瓦、木质门窗都保留了传统四合院的韵味，院内两颗粗壮的法国梧桐将半个院子覆盖在树荫之下，置身其中让人能很快回到那个记忆中的北京四合院。
史家胡同博物馆在朝阳门街道办事处、英国王储慈善基金会（中国）以及社会各界的支持下，于2013年10月正式对外开放。博物馆占地1000平方米，设有七个常设展厅、一个临展厅和一个多功能厅，常设展浓缩了老北京的历史文化和胡同生活。博物馆所在地是民国才女凌叔华的故居，也是凌家六进四合院的后花园，为凌叔华的父亲凌福彭送给女儿结婚的嫁妆。当年凌淑华常在自己居住的院内举办当时文化界的聚会，这里被称为“小姐家的大书房”。齐白石、徐志摩、胡适、周作人都曾是这个院子的座上宾。凌叔华女士的后人将院落产权转让给街道办事处，并提出将院落作为公益用途使用，才有了现在的史家胡同博物馆。
博物馆建成后即确定了“文化展示厅、社区议事厅和居民会客厅”的“三厅”定位，自2017年3月起，博物馆所属的朝阳门街道办事处邀请战略合作单位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共建运营博物馆，举办了丰富多彩的规划公众参与和社区培育的项目活动，成为老城保护与社区培育的实践基地。目前史家胡同博物馆已成为老北京、静胡同的探访体验地，在国内外享有很高的知名度。2018年，获得北京旅游网评选的“北京您最喜爱的博物馆”称号，公众投票数位居榜首。
Local本地：将史家胡同博物馆定位为“社区博物馆”，这在2013年还是一个比较新颖的概念，是如何考虑的？刘静怡：史家胡同作为北京历史最悠久的胡同之一，本身就具有着极高的文化价值。中国著名高等学府清华大学发端于此；北京人艺在此建立；清代以来有近四十位在中国文化、艺术、教育、科技界有影响力的人物在此居住。随着时间的变迁，古老的街区逐渐衰败，建立一个能够铭记街区历史的社区博物馆的想法呼之欲出。建设博物馆不应只修缮建筑，更应重拾它的文化内涵，以此为契机去焕发老街区新的活力，将风貌保护和解决老街区民生问题能够结合起来。史家胡同博物馆筹备时就让居民都能够参与进来，同步参与博物馆建设的阶段性讨论，甚至是深入到胡同未来规划的意见征集会，大家提了很多的意见，每一条都会被反复讨论。居住在这儿的人们开始有了自豪感，开始自觉维护社区甚至主动去探究、挖掘社区的历史，去重温这里曾经具有的人文精神，也正是这样的精神力量才能让老街区真正的复兴。也正是这样深度、同步的参与让史家胡同博物馆具备了作为社区博物馆的基础，真正成为了街区居民自己的博物馆。
来源：Matthew Kelly
社区博物馆的定位自博物馆筹备、建立之初一直持续至今。2017年3月，朝阳门街道与北京市规划院共建博物馆后，我们持续以“社区博物馆和三厅（文化展示厅、社区议事厅和居民会客厅）”定位进行运营。我们建立并完善了志愿者讲解队伍，定时为广大观众提供讲解服务，使参观者能够深度了解老北京胡同文化和史家胡同历史，吸引社会公众对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复兴的关注。
基于社区博物馆的定位，我们策划了丰富多彩的社区活动，以及更高品质的文化活动，增强其作为社区博物馆的活力，加强与社区居民的链接。同时，博物馆街道、规划院和史家社区三方共同开展了持续深入的合作，开展与街区更新和社区培育息息相关的项目（包含一系列的展览、活动、落地实施等内容）。经过几年的合作探索，史家胡同博物馆基本形成了一个可复制推广的社区博物馆（社区公共空间）运营模式。
Local本地：博物馆有八个单元的基本陈列，这八个单元的确定是如何考虑的？刘静怡：史家胡同博物馆的常设展览围绕胡同的历史文化进行。第一展厅展示了胡同之源和史家胡同的历史，第二至五展厅展示了史家胡同的教育、名人的故事，第六至七展厅以实物和声音来展现胡同的里的生活记忆，以文字、图片为主，辅以实物、微缩模型和声音为载体。第一展厅主要展示胡同由来与史家胡同的历史变迁，以及根据1957年的测绘图和1959年的航拍图复原的史家胡同沙盘和具有代表性的院落模型。整体采用了点线结合的叙事，收集了砖雕、档案、稿件等藏品展示，以及根据1957年和1959年的历史影像图复原的微缩模型和史家胡同中具有代表性的院落模型，极易引起观众的兴趣，满足多角度的好奇心。第二展厅围绕北京人艺成立、人艺与史家胡同的渊源、重要艺术家与作品进行线性叙事，辅以人艺相关剧本、戏服等展品。第三展厅展示了史家胡同在知识教育界的独特地位，分别展开其作为赴美留学考点、清朝为八旗子弟设立的“左翼宗学”所在地、史家胡同小学所在地的内容。第四展厅讲述了凌家和凌淑华与陈西滢的生平故事，通过第三方视角介绍了在院落中发生的直接、间接的名人故事。第五展厅展现了史家胡同中曾居住过的各界代表人物，包括爱国人士傅作义，外交家彭明志和王炳南著名学者章士钊、医学界刘世豪、雕塑大师滑田友等。第六展厅展示了胡同居民捐赠的展现生活、娱乐以及买卖的老物件，以及胡同声音。第七展厅展现了五六十年代和七八十年代的生活场景，让人十分怀念。第八展厅为博物馆的临时展厅，是展现当代故事的空间、是文化的延续，是我们在此开展社区培育的重要手段、也是博物馆运营中的最大亮点。我们围绕街区更新和社区培育策划了小而美的各种展览，包括“回家串门儿”系列、胡同声音、老照片与口述历史故事、社区书画展、难忘史家-儿童友好社区主题展、朝阳门：街区更新下的空间活化、胡同微花园等展览。以项目出发，以展览为手段助推项目的孵化和宣传，在点滴中渗透社区培育的理念，居民深度参与其中，也让参观者了解老街区现在正在发生的新的故事。Local本地：2010年到2013年的修缮和布展期间，最初是由街道负责收集展品的，可以简单讲讲这个过程吗？刘静怡：在史家胡同博物馆的修缮过程中，很多屋顶瓦片、地砖、石阶、砖雕等都是各处搜集而来或是老建筑拆下的废料，街道还在居民中征集了门墩、抱鼓石、井圈等物件。通过街道、社区的征集，居民们将家里有年代的300余件老物件捐赠给博物馆，包括门牌、作品、家具、票证、电器、自行车等等，这些老物件承载着祖辈珍贵的记忆，见证着历史的变迁。通过这些居民捐赠的生活日常老物件，也拉近了博物馆与观众的距离。Local本地：史家胡同博物馆的社教活动的设计考虑的原则是？如何考虑观众的参与程度呢？刘静怡：各类活动的策划也紧紧围绕博物馆的定位来开展。基于胡同文化展示的定位，需要更多的活动去宣传历史文化知识，让更多的参观者能够走进胡同、了解历史街区的巨大文化价值，所以团队围绕历史街区保护和更新举办各类文化活动、甚至是专门面向青少年的名城青苗系列活动；基于居民会客厅和社区议事厅的定位，责任规划师团队围绕社区主题展开形式多样的社区培育和文化活动，一部分是与街道社区项目配合面向本地居民、一部分是完全面向社会开放。自2015年起，史家胡同博物馆也成为了北京国际设计周朝阳门展区的重要展览空间，每年10月左右会组织包含展览、活动在内的大型宣传活动，在一定程度上也提升了博物馆的知名度和认可度。
史家胡同博物馆 北京国际设计周 2018年
史家胡同博物馆 北京国际设计周 2019年
不论是面向社会各界还是社区居民，要保持博物馆的关注度和参与活动的受众粘性，都需要持续不断的、丰富多彩的内容来支撑。我们通过自主策划和外部合作两种方式来保障活动数量，同时也在持续不断的观察活动参与者的反馈进行及时调整和迭代，提升活动的质量。
Local本地：如何看待历史与当下在史家胡同博物馆的结合呢？或者说新与旧的链接和更替，如何实现？
刘静怡：史家胡同博物馆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博物馆，是一个定位社区的小型博物馆。北京市规划院团队编制《东四南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后持续参与了史家胡同风貌保护协会建立，带有着保护规划落地和街区更新的使命和目的，这也一直体现在史家胡同博物馆的运营过程中，同时去努力促使街区持续不断的产生向好的动态变化。团队策划的“回家旧影”和“京城回眸”展览收集了居民和街区的老照片，进而采访其背后的口述故事，通过展览进行呈现，使其与当代生活进行对比。 1959年毕业的史家胡同的居民找到我们，希望在博物馆举办毕业60年聚会，并收集上学时的老物件在博物馆做纪念展。沟通过程中我们发现在老人的回忆里胡同里的环境十分安全、宜人，而现今的小学生们一放学就被各种交通工具运走，没有机会感受蹦蹦跳跳上下学的乐趣。于是我们将聚会和纪念展赋予一个主题“对话童年”，通过对比六十年间儿童上学方式和业余生活的改变，探讨城市和社区应为儿童提供怎样的交通与生活环境。帮助由中央美院十七工作室开始的“胡同微花园”景观展览落地，进而孵化出高校团队与胡同居民进行参与式设计进行胡同微花园改造的落地项目。这些项目都在致力于展现当代胡同的人文精神，同时去孵化提升胡同活力、促进街区更新的落地项目，史家胡同博物馆起到了重要媒介的作用，也在一直持续着。
Local本地：博物馆运营的可持续是如何实现的呢？
刘静怡：目前史家胡同博物馆由朝阳门街道办事处和北京市规划院共同运营、提供经费支持。与此同时，博物馆逐渐汇聚了众多志愿者、高校实习生，积累了大量的合作伙伴，这些都是博物馆运营的人力、物力上的资源补充，不单纯依赖资金支持。我们也在积极探索社区博物馆运营的可持续性，在2019年北京国际设计周，博物馆团队邀请街道、社区、居民、志愿者、合作方、学者等共同参加社区博物馆可持续沙龙，以工作坊的形式对博物馆建设提出建议。
Local本地：可以谈谈对于博物馆“Build more bridges, not walls”的理解吗。
刘静怡：之前没有听说过这句话，感觉我可能要去看一下《The Two Popes》这部电影，字面理解是“建立更多的联通而不是障碍”。套用到史家胡同博物馆上，我觉得可以理解指“可沟通性（Communicativity）”的强弱，即以空间为载体或者媒介去进行社区、个体与外来者的联通的强度高低。“可沟通性”引用汉姆林克( Cees J. Hamelink) 的观点，即提供氛围，积极促进人们传播、寻求、接受、交换信息和观点，互相聆听，互相学习。
刘静怡：社区博物馆是博物馆未来重要的研究方向，但目前国内对于社区博物馆该如何建设还比较模糊，史家胡同博物馆也尚在探索之中。从我们目前的运营经验出发，就是要充分挖掘社区文化和资源、强调在地性，探索本地需求的内容和方式，同时注重社会各方力量的联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