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六十七：无常鬼

我奶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年轻的时候走夜路，遇到过无常鬼。

我奶奶今年八十多了，她遇到无常的时候是在六几年。那时候没有马路，也没有路灯，全是土路。路两边也没有什么建筑，出了村都是荒郊野地。春夏倒还好，夏天过去，播种玉米和高粱之后才吓人呢，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纱帐，风一吹哗啦啦响，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奶奶不是那种柔弱的人，性格泼辣的很，在村子里天不怕地不怕，没人敢惹。而且胆子也大，晚上走个夜路什么的都是小问题。但是胆子再大也有怕的时候。

那时候农村人少，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睡的也早，一到晚上，好家伙，真的是到处漆黑。你想，村子里都这样，更不用说野地了。

那会儿交通也不方便，有自行车的也不多，出来进去的都是靠走。人再厉害，一天走个二三十公里了不得了。像我奶奶，回个娘家，就得大早上出门，到了娘家已经快中午了，吃个饭，说个话，三四点就得往回赶，晚一点就只能走夜路了。

有一年她回娘家，回来晚了，也不知道谁家的黑猪没拴好，从青纱帐里猛的窜了出来，大晚上的站在路上，直勾勾的看着我奶奶，两只眼睛绿油油的，吓死个人。好在那黑猪哼哼了几声，我奶奶听出这是个什么物种，才没有吓过去。

她遇到无常鬼的时候是在秋天，还没到八月十五，地里的庄稼快收了。那天也是走娘家，回来晚了，只能走夜路。不过那天有月亮，照的地上亮堂堂的，还挺好。虽说有月亮，但是远近都看不到一点灯光，也没有人，头顶上也不知道什么鸟，时不时的咕哇两声。

她走着路，心里也没想什么事情，就想赶紧早点回到家。毕竟家里还有孩子等着。

她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走到一个拐弯处的时候有一座破庙。要说那座破庙是干什么，还真没有人知道，早就破烂不堪，里面也没有供奉着什么，只有一个泥土堆堆着。

那破庙就在路边，黑洞洞的，里面一点亮光都没有。月光洒下来，照在庙上，那庙就像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那庙，我奶奶给自己壮胆，使劲儿的咳嗽了一下。没想到不咳嗽还好，这一咳嗽，惊动了庙里的一个东西。

要说东西也不能算，就是一个黑影，站在庙门口一动不动。我奶奶彪悍啊，还骂呢，说是谁，别搁那装神弄鬼。说着话，她还在地上捡了一个土疙瘩去砸那个黑影。但这一砸之下，我奶奶就蒙了。因为那土疙瘩砸过去什么都没碰着，直接穿过那个黑影砸到庙里去了。

这一下我奶奶就害怕了，本来她以为是村里的那个盲流，蹲在这里吓唬农村妇女呢。谁知道这一下直接穿过了那黑影，我奶奶就知道不对劲了。她故作镇定，想继续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就见那黑影后面站起来一个人。不，不能说是人，因为实在是太高了，比那个破庙还要高。

那人身上白白的，脑袋小小的，在月光下正看着她笑呢。

我奶奶什么时候见过这么高的人，当时就身上发软，想走也走不动。那个大高个儿看着我奶奶不动了，就一步一步的向我奶奶走来，每走一步，他脖子就长长一些，每走一步，脖子就长长一些。等来到庙门口，越过那个黑影的时候，这高个儿的脖子已经长的像个杨树一样了。

我奶奶吓坏了，她一下就想到年轻时候老人说的无常鬼。说无常鬼是来索人命的，看见无常鬼的人肯定要倒霉。想到这儿，她惊出一身冷汗，哇的一声怪叫，拔腿就跑。这一路跑，摔倒了好几回，到家一看，腿上身上到处都是青紫。

我爷爷还在门口等她呢，看到我奶奶慌里慌张的模样，还以为是被盲流追，一问再问，我奶奶上气不接下气，怎么都说不出来，可把我爷爷急的够呛。直到后来我奶奶缓过一口气，才说遇见无常鬼了。我爷爷听了不信，可回到家我奶奶就卧床不起，生了一场大病。

生病的时候，还一度的生命垂危，那时候也没法治，只能听之任之。有一个解放前的神婆，告诉我爷爷，你媳妇是被无常鬼摄了魂魄，你要准备多少纸钱准备几瓶酒多少香，去她吓着的地方敬拜。

我爷爷听了话，也不敢明目张胆，只好偷偷摸摸的搞了这些东西，到破庙那里认认真真的烧了，又说了一些话，我奶奶才好起来。

好起来之后，她去赶集，遇到了我外婆。当然，那时候她还不是我外婆，还只是我奶奶的远房表姐。

两个人相遇，我奶奶把自己遇见无常鬼的事情跟我外婆说了。我外婆一听，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她告诉我奶奶，就在我奶奶遇见无常鬼的那一天，她也遇到了一件事情，和我奶奶遇到的东西不谋而合。

那天她刚起床，她父母就急急忙忙的催促她，说她堂哥走了，得赶紧去看看。我外婆的堂哥不和他们住一个村子，隔了有十里地。那时候讯息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必须得有专门的人蹬着自行车挨家挨户的通知。而人死了必须有人通知的，但奇怪的是，我外婆昨天在家，根本没人来通知。

我外婆听了她父母的说辞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她睡的死，但是家里的院子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她母亲开灯起来看了好几次，院子里根本没人。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再响的时候就没开灯，就坐在门口问，谁呀，怎么来了不进门坐坐？老人这么一说，院子里就响起了她堂哥的声音，说大娘，我都要走了，你也不来送送我。

这才有第二天她父母火急火燎的要去看她堂哥的事儿。

我外婆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根本不相信。但母亲似乎很着急，非要张罗着去。父亲也不太信，但是架不住母亲的坚持，只能去了。我外婆也不例外，一起跟着去了。

三人紧赶慢赶，中午的时候到了那个村子，才发现正在发丧，要是晚一点可能就赶不上了。因为那时候村里的风俗是年轻人去世不能过夜，过了中午就要发丧。而那个堂哥是夜里喝农药死的，早上才发现。

堂哥小的时候亲生父母太忙，就在我外婆家长大，一直长到七八岁才回到父母身边。两位老人真的比堂哥的亲生父母还亲。堂哥家里人想的很简单，两位老人年纪大了，怕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一直没报丧。

我外婆母亲看到棺材就哭，说道，半夜我知道你来看我，你大爷还不信。你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年纪轻轻就走了……

那天老人给我外婆堂哥送了葬，在家里陪着堂哥父母又聊了一会儿天，天快黑的时候才往家走。

还没走到一半，天就黑了。之前说了，那天的月亮很亮，我外婆跟在父母身边也不怎么害怕，就是觉得堂哥年纪轻轻走了，有点惆怅。三个人往家走着，也不怎么说话。就在这时，我外婆忽然看到路旁的庄稼地边上蹲着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在月亮的照耀下朦朦胧胧的，像极了她堂哥。

我外婆一惊，就喊她父母看，两位老人也看到了。

三个人看到之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时候还是她母亲胆子大一些，就像走过去问一问。就试着往那个黑影那里走了两步，可是还没到跟前。那个黑影站起来，冲着我外婆母亲摆摆手，意思是不要过来了。可她并没有在意，依旧往前走，就在这时候，那个黑影身后站起来一个人，个子高高的，有一般人两个那么高，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外婆母亲。

就这一下，把三个人都吓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幸好那人什么都没做，转身进了青纱帐。

那人进青纱帐的时候，那个黑影也跟着进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他们。我外婆说到这里的时候，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奶奶，那个黑影肯定是我堂哥，但是那个高个子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我奶奶问我外婆，后来你们怎么回的家。

我外婆说，他们在路边看着那个高个子牵着她堂哥，慢慢的消失了，然后他们三个相互搀扶回去了，一路上，三个人什么都没说。

我奶奶把这两件事情说给我听的时候，我都上高中了。她说完，我想起来小时候经历的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发生在我上二年纪的时候。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那会儿虽然好了一些，但和原来也差不多。路还是泥土路，虽然家家有了电灯，但远没有路灯这个东西。

那会放假，大人要下地干活，忙的很，吃饭的时间都不固定。有时候早上做一大锅饭，中午晚上不做了，直接热了吃。如果早上的饭不够，只能等晚上干完活回来再做，这时候一折腾就要等很晚才能吃上。

那天也是，我跟父母在地里干完活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家里也没饭吃，亲戚送了一只鸡，母亲就说杀了吃肉。父亲就把鸡杀了，拔毛切块，又烧上火开始炒，一直折腾到九点多，我饿的肚子咕咕叫，但一想到要吃鸡，就在那里强忍着。好不容易鸡肉炒好了，我父亲觉得就这么吃有点浪费，便让我去买瓶酒。

其实商店离我们家并不远，就在屋子后面的村头，只不过走到那里要经过一段没有人的路，全是小树林。所以他让我买酒，我很不情愿。但他吼我，说我不去就别吃饭了。我妈打圆场，让我拿个手电，快去快回。看他们一唱一和的，我能有什么选择呢？

我拿了手电出了门，才发现也是大月亮地，很亮堂，月光照在地面上，到处都清清楚楚的，根本不需要手电。

这条路我每天都走，也很熟悉，根本不存在害怕这种事。而且到小商店确实也不愿，走路也就七八分钟。就是经过小树林的时候会觉得不舒服，感觉里面有人看着我一样。

说是商店，确实是很小，就卖一些烟酒糖茶什么的，远远的闻去，就是糖酒夹杂着醋香。除此之外，还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供大家喝茶摆龙门阵。也有打牌的，但都是小来小去，娱乐为主。

到小商店的时候我才知道已经十点了，商店里面也没剩下什么人，只有一个人在那里喝茶嗑瓜子，和店主瞎聊着什么。商店的电视还在放一个综艺节目，叫综艺大观的，具体的内容记不起来了。

我买了啤酒就往回走，手电也没打。因为一条路就通到我家，而且惦记着吃鸡，所以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走到小树林的时候，我觉得不对劲儿了，感觉小树林里有个什么东西在走。但当时我还以为是错觉，就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的往小树林里看了一眼，这一看我差点昏过去。

只见小树林里有一个人，这顺着小树林里的小路向我走来。这个人确实是走的，一步一步走的很清楚。而且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什么的我看的清清楚楚，在月光下，这人身上穿着一身的白，白帽子白褂子白裤子，脚上穿了一双白鞋。

小的时候胆子小，也内向，见到人都不愿意说话的那种。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虽然一开始有些害怕，但身后不远处就是小商店，小商店里面还有人呢，想到这里我就不害怕了。还想着这人在小树林里，是不是村子里的谁。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是太傻了。无论是谁，怎么会那么高大，现在想想，那个人都快有小树苗高了，那高度，怎么都有三米。

那个人慢慢的从小树林里往我这里走，快出小树林的时候，我还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能看清楚他手里牵着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人，而是一个人影，灰蒙蒙的。我就想，这人牵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小树林里很黑，看不太清楚，我就打开手电，对着那人照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发生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事情。

在手电的照射下，那个大高个还有他手里牵的人不见了。真的是凭空消失，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小树林里一样。就这么一下，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撒腿就往家跑。

这条路中间还有一小段下坡，到这个下坡的时候，我两腿已经软的没了力气，只能往下滑。滑到坡底我都没力气站起来了，但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

站起来还没走，就又看见了那个高个儿，他手里牵着那个黑影，已经从我右边的小树林穿过小路，走到了左边的一处房屋后面。

到这个房屋后，他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差点把我看过去。因为他一边看我一边笑，笑的同时，脖子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断的变长。长的真的跟个长颈鹿一样，但那脖子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也是雪白雪白的。在月光的照射下，发着淡淡的光。

那天我坐在下坡那里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大高个牵着一个黑影，一步一步的从那间房后经过之后，脖子又一点一点的变短，然后不见了。

后来我妈看我还不回来，就跑出来找我，终于在下坡那里找到了我。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不出来，只是哭。反正那天的鸡是没吃成，还差点被我父亲揍。和我奶奶一样，那天之后我也是大病一场，还是我们村的先生帮忙喊的魂。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跟我妈说，我妈说什么都不信。又跟同学说，同学们也不信。都说我是看错了，还嘲笑我，说很多鬼，酒鬼色鬼什么的。我很不开心，但也怀疑自己那天看到的不是什么无常鬼，而真是一个人，一个在商店喝茶晚回去的人。幸好后来我奶奶跟我讲了同样的事情，我才知道真有无常鬼这种东西。

而且，我遇见无常鬼的第二天，我们村的一个五保户上吊自杀了，在自己房子里死的，舌头伸的老长。现在想来，那个无常鬼牵着的，可能就是那个死去的五保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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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写故事的青壶，请祝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