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 • 西双版纳 • 小桃( 王晓)︱《济源文学》2021(010)

春节·西双版纳·小桃

王 晓

春节

1

小桃

西双版纳对我来说一直是个神秘的近乎仙界的地方,我对它知之甚少。最初知道西双版纳这个名字是在1982年,电影《孔雀公主》为我展示了一个美轮美奂的世界,在一个9岁小女孩的心里,说是神话也并不为过。

我生在豫西北农村,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除了土堰井台,沟岔丘壑,人欢马叫,鸡鸣犬吠,再无其他。在那个年月里,我的家乡颜色是暗淡的,我的生活颜色是暗淡的,就好像刚刚立春尚未抽枝发芽的山野一样贫瘠干瘪、生趣甚少,我以为太阳底下都一样,我不知道,世上还有那么好的地方——西双版纳,它离我很远,它在云端上,我根本够不着它。无独有偶,我小时候看过的少数几部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电影,故事背景都在云南,比如《阿诗玛》,比如《五朵金花》。再后来,我上学了,在课本里我学习了《难忘的泼水节》,我看到了《澜沧江的蝴蝶会》,那些鲜活而又美丽的文字就在我的眼前,触手可及,而西双版纳依然远在天边,它离我太远了,它在云端上,我根本无法靠近它,感知它,直到我遇见小桃。可以说,如果我不认识小桃,西双版纳这个地方即使再美,也不会在我以后的生命里持续不断的熠熠生辉。

小桃,来自西双版纳,这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个传奇。你想啊,她是知青的后代,又从那个神秘的远乡来,我看她的眼神自然就有了一些倾慕,虽然她远离父母,生活的境况不一定比我好;再者,她的名字独特又好听,不像我身边的女孩子,只会叫个花呀枝呀叶呀的,人家叫小桃。在我们这地方,小桃花就是凤仙花,房前屋后种的都是,入夏时女孩们就摘了来染指甲,染出来一个个小手指头伸起来红滴滴的,感觉整个人都跟着矜贵妖娆了许多;小桃花好种,又不挑地方,撒籽就出苗,开花时一片一片的,煞是好看,奇怪的是这花虽艳,蜂儿蝶儿却并不敢亲近狎戏,就连花根花径儿也不遭虫拱蚊咬。我奶说了,可不要小看这花了,它有“毒”,蚊虫蜂蝶都怕它呢!我奶又说,小桃花看着不值钱,其实主贵着呢,它只毒蚊虫不害人,还能入药治病呢……我奶是个农村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可她不是嘴碎的人,她从不说没用的话,所以这些年来,我总是时不时就会想起她说的话,比如说今天吧,想起小桃来,就想起我奶那些老掉牙的话了。小桃和我年岁相仿,我和她并不熟。印象里她很沉静,初见时,她双臂反抄,两手交叠放在背后,静静靠在房屋山墙上,我们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话。那之后,至少有十年,小桃和我就像隔岸生长的两颗树一样,也见过面,只是交集很少,近乎没有。但不知怎么了,我常常会想到她,想到这个来自异域的西双版纳女子,我在这个小城里唯一能与西双版纳产生渊源的人。

我不迷信,只是固执地认为,人的名字虽不能主宰一生的运势,但经年累月地被人叫着,总会形成一定的气场。小桃这名字,注定她不是寻常女子。记得80年代初那部电影吗?——《知音》,演的是蔡锷和小凤仙的爱情故事。电影没看过也不妨事,《知音》这首歌想必不陌生,李谷一唱的,“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只可惜,蔡锷和小凤仙到最后难逃天人相隔,只落得:萍水相逢成一梦,桃花颜色亦千秋。然而,那份厚重热烈、义薄云天的爱却被世人传唱至今,小凤仙纤纤弱质,侠骨柔肠,听啊,她一唱三叹——“将军拔剑南天起,我愿做长风绕战旗!”可以说,是小凤仙的款款深情造就了蔡锷的豪情万丈,就好像虞姬之于霸王。跌宕起伏的人生,只在电影里、故纸堆中看看吧。现世人间,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或者说,人们习惯了按部就班的花好月圆,谁一旦特立独行,就成了众矢之的,于是,人人惧怕做扑火的飞蛾,即便心里是向往那点光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这就是生活和艺术的最大区别,没有人敢照本宣科,把自己的人生演绎成一部传奇。小桃,似乎做到了。她不慌不忙,她沉静柔和,她嫁给了志趣相投的老林。

虽然,我与小桃不熟,充其量只能算认识,可我却莫名觉得,她人品极好。我没有识人断物的特异功能,我与人交往时只看她的眼睛,一个人是否端正干净,全在眼里藏着呢!小桃有一双羔羊般明澈善良的眼睛,这足以展现她温柔敦厚的内心世界,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她,我的眼前就是那个静静靠在房屋山墙上的小姑娘,沉静靠在房屋山墙上,我俩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话。小桃就在时间的河里,与我脉脉相望,她可能并不知道,我喜欢她,心疼她,我懂她,我向往靠近她,就像我向往西双版纳一样。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仔细一琢磨却合乎情理,人这一生,高潮未来临之前,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伏笔,就像小桃,30年前懵懵懂懂从版纳来到豫西北这个小城,而后嫁给老林;就像老林,30年后毅然决然随着她奔赴版纳,从此安居乐业;就像我,尽管心里对版纳情牵意绕、千思万想,却总是无缘相见,唉,真真是从少年到白头!世间万象俱都如此,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比方说吧,这些年,我之所以与他们夫妇结成莫逆之交,并因此成就这次版纳之行,走进了我理想中这片自由、神奇的乐土,都是因为“文学”二字。他乡遇故知,悲欣交集之际,倍感人生际遇,如梦如真,正如世尊所说,诸法是因缘的生灭,那么,版纳与我,小桃与老林,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呢?

2

春欢

“西双版纳”,“西双”傣语是“十二”的意思,“版纳”是千亩之意。小桃说,这里常夏无冬,一年中,除了雨季,就是旱季。透过车窗,小桃用她一贯温和的口吻给我普及知识。她和老林穿着同款的军绿色短袖体恤,不用说是情侣装了。

哎,你热不热?等会到了酒店换换衣裳啊。小桃说着亲切地瞅了我一眼。随着她的眼神,我禁不住低下头打量自己,——好家伙,一层摞一层的,简直像包粽子一样严实,难怪小桃说呢!

咱那边冷,穿这正好。我小声解释。其实,我不说小桃也知道,时令刚过春分,北方仍是乍暖还寒。

景洪三月,街头一派蓊郁景象,树木葱茏,那绿透着油光,透着厚实,透着瓷丁丁的生命力,不像北方的草木,一到秋冬时节,不是像患了贫血一样黄巴巴的营养不良,就是索性枝叶枯零,老气横秋;即便是立春了,雨水了,也还羞羞答答地不肯展露头角,非等着春风一遍又一遍地吹啊吹,真应了那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这里的花儿开得热辣奔放,不似我家乡的花儿那样矜持含蓄,快看那株三角梅,枝蔓竟然爬到了红绿灯的指示杆上,哎呀呀,我从来见过开得这般繁茂的三角梅,我也不知道三角梅能长得这样高,我还不知道,栀子、依兰、凤凰木、鸡蛋花,以及众多我不认识的名贵花木,就这样平平常常、自然而然地长在路边,开在眼前,西双版纳,果真是自由而神奇的乐土,在这里,一切都是自在的,平等的,随性的,张扬的。

老林则很遗憾,说,要是4月中旬来就好了,能赶上泼水节,可热闹了。我明白老林的意思,他觉得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总想把版纳的美尽可能地展现给我们看,殊不知,世界那么大,值得玩味的风景名胜那么多,我为什么这些年独独对西双版纳情有独钟?说到底还是因为这里有我所念的人,有我所感的事,30多年的期盼啊,直到今天才算圆梦,这个梦,是我儿时的梦,也是我毕生的梦,只不过幼年是无心插柳,如今是有意为之。于我而言,只要我来了,只要我站在西双版纳的面前,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是一眼万年。只是西双版纳那么好,凭我千眼千手,也难说其一妙,指其一端也。既如此,索性把心放平,信马由缰,走哪是哪吧。

曼听公园是我西双版纳之行的第一站,也是老林极力推荐的地方。他说,曼听公园,以前是傣王御花园,距今有一千三百多年了,是西双版纳最古老的公园,傣族人称它"春欢",意为"灵魂之园"。

灵魂之园?我不由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可能喜欢文字的人,内心深处都是空灵的,也更向往灵魂的出口,这很正常,如果一个写作者的心灵不是舒展的,灵感的翅膀就无从张开,哪里还能写出灵性十足的文字?几年前,我听一位作家讲写作课,她说,人生苦旅,每个人都在带着镣铐跳舞,只有我们写作者是可以飞的,因为我们有翅膀,我们可以用文字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惟其理想,尤为珍贵,最后她说,这条路很孤独,能坚持走下去的人,必须心无旁骛,一意孤行……她的话给我信心,让我有勇气写下去。我开始尝试写小说,于是就有人问我,你写的是谁啊?答曰,白马非马,“我”亦非“我”。话虽如此,到底束缚了我写作的空间,我不敢轻易动笔写了,我担心我笔下构建的世界对我的现世人生构成影响,我知道,写作是爱好,不写文章,照样不影响我吃饭睡觉,但是,我可能会不快乐,尽管我只是一个业余的文学爱好者,直到有一天,我看见这样一段文字,才豁然开朗。

(曼听公园  图片来源:网络)

文中说,有人看完《围城》,觉得被钱钟书的“婚姻围城论”欺骗,跑去质问他,“你和杨绛生活的那样幸福,为什么还要写出《围城》?”钱先生笑了笑,说:“难道吴承恩写出《西游记》,就真的去过西天取经吗?”……文学和生活本来就是两码事,作者笔下更多的是对素材的创作和升华。尘世间,谁不想是劳碌奔忙中希求放松?谁不是在羁绊束缚中寻求解脱?生活中很多绕不开的问题,往往都没有标准答案,写作者有义务通过自己的笔触为读者打开一扇窗,让他们足不出户,就可以感知未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人情冷暖,更有人性高下,有天地寥廓,更有无疆大爱。哦,“春欢”,灵魂之园,也许冥冥中神佛相助,在我人生困惑,犹疑忐忑之际,得遇“春欢”,无疑是西双版纳馈赠我的第一份珍宝。

前边就说过,小桃和我说话并不多,从认识到现在几十年了,说过的话加起来好像没有超过一百句。但是,我和她之间却气韵相通,就说现在吧,我的思绪游离在“春欢”中时,她只是淡淡地陪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只在几天后,当我们漫步在澜沧江边时,她才对我说了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其实不必这样辛苦。似乎我心中的钝涩她全然明白。这是后话,暂且不表,此处只言春欢。

如果说先前景洪街头的花木还让我大惊小怪的话,曼听公园的藤攀葛绕、奇花异木则让我瞠目结舌,无以言表了。那铺天盖地的旺盛的如同泼墨一般肆意横流的绿,那铆足了劲的死了也要开的花儿,那生生世世恋在一起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藤缠树来树缠藤,那湿润温热的如同恋人鼻息一样的空气,都让我醉了酒似的脚步轻飘,灵魂出窍。好一个“春欢”啊,在这里,无树不欢,无花不欢,无人不欢,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天然的欢喜,和谐的欢喜,自在的欢喜,在这样不藏心机的“春欢”面前,凭你是谁也无意故弄玄虚,惟有赤裸心灵,以本真对本真了。曼听公园,说是公园,其实曼听是个自然村落,天造地设的自然景观,充满民族风情的人文色彩,热辣奔放的生命气息,漫步其间,我真得瞠目结舌,无以言表了。只是,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样讶异、欢喜而又寂然的状态会成为一种新常态,伴随我的版纳之旅。

3

鸡蛋花

西双版纳信奉小乘佛教,佛塔佛寺随处可见,总佛寺是佛教信徒拜佛的中心。小桃亦信佛,而且颇为虔诚。她说,供佛礼佛不需要携带任何供品,只要做善事,行善事。我和她脱了鞋,低眉垂首走进殿室,敛声屏息跪拜释迦牟尼佛。殿堂一角坐着一位僧人,穿着庄重明亮的橙黄色袈裟,他只坐着,如入无人之境。整个大殿安静极了,那是一种安详的能让人心无挂碍的静谧宁和,释尊就在眼前,就在我的意念之中,我不抬头不睁眼亦能感知他的慈悲寂然。梵语中说,“释迦”是“能仁”之意,能仁即慈悲,以仁爱人,慈能予乐,慈能拔苦;“牟尼”是“寂然”之意,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世尊不语,僧人不语,小桃不语,我亦不语,整个气场却是相通的。庸常如我,置身滚滚红尘,尚做不到慈能予乐,慈能拔苦,起码在总佛寺里感应到了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这何尝不是人生开悟呢?

佛寺一隅,长着一颗花树,其形苍劲,其冠如盖,枝影婆娑,繁华满树,花叶相衬,流彩溢光。这叫鸡蛋花,是老挝的国花。小桃蹲下去,在树下草地上捡起一朵落花交予我掌心,又顺手拈了一朵簪在发髻上。

鸡蛋花?我擎花到鼻根闻了闻,一股子幽香缕缕不绝,我又捏在指间仔细端详,这花不大,五片乳白的花瓣簇拥在一起围成一朵小小的鸡蛋花。鸡蛋花,奇就奇在那花心鲜黄,犹如蛋黄一般明亮,那鲜黄与乳白之间看起来并不突兀,而是如此嫩滑如脂,干净清爽的就像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一样,没有丰富的阅历,没有耀眼的光环,没有优雅的气质,没有高贵的姿容,有的只是极其朴素的生命,清水洗尘一般不事雕琢,却也难掩青春的耀眼光芒。鸡蛋花,这样家常的名字虽然形象逼真,但的确不够风雅,对不起它的清香淡雅。

这花又叫“缅栀子”。小桃见我观花不语,笑着开口了,鸡蛋花你不知道,缅栀子,你指定听说过。

嗯,我在书上读到过“缅栀子”,但我没见过。我老老实实地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孤陋寡闻。我望着手里的花继续说,书里写道,从前云南的女孩子喜欢在雨季卖花,因为这花落了,还能香很多天。“缅栀子,缅栀子”,叫卖声很脆很美。你想想,雨,缅栀子,卖花姑娘,那意境多美啊。

再好好看看,这花和别的花哪不一样?一旁的老林见我俩说话咬文嚼字的,一点也不接地气,就卖了一个关子。

哪不一样呢?我反复反复端详着鸡蛋花,咋也看不出什么玄机来。鸡蛋花也好,缅栀子也罢,除了花朵,花瓣,花苞之外,还能开出天星星吗?这老林,啥时候学会故弄玄虚了!我把花掷给小桃,让她瞧。

别逗了。小桃笑嗔了老林一句,又扭过脸对我说,你瞧啊,鸡蛋花没长花心,故曰不花心,所以人们都喜欢它。呵呵,我不叫它缅栀子,我喜欢叫它鸡蛋花,家常朴素,透着亲切。这花多种在佛寺佛塔前,它的花语是孕育希望,复活新生。这花也能入药,中医言,花甘,性凉,清热解暑,润肺止咳,人们就常把花晒干了泡茶喝。好得很呢……小桃的话让我想起了儿时老家染指甲的小桃花,那花也家常朴素,也能入药治病,许多年来一看见这花,我就能想起小桃来,只不过,我向来没对小桃说过。

一时,三人无语,只仰面看那树上的簇簇花儿,阳光炫目,花枝也炫目。风过时,落英缤纷,丝丝光线从树枝花影里筛下,缕缕芬芳沁入心田,花瓣随着清风轻轻摇落,沉醉酣畅地犹如奔赴一场爱恋。空气中里满是暖,满是光,满是幽幽的清香气,这香味,比世上任何一种香料都好闻,它没有魅惑,不乱人心性,只是淡淡的,熨帖的,沉静的香。这也许是我闻过的最好的花香了。我何其幸,在佛寺里与一簇簇正当盛放的鸡蛋花此刻相会。时间在流转,我们在漂浮,一刻也不曾停留,不为欢喜停留,也不为哀伤而停留。惟一能做的,就是珍重自身,无愧此生。

就好像这花儿,不管是鸡蛋花,缅栀子,本质上都是那树花。尽管很多北方人见也未见过它,这也无妨,它始终扎根在自己的土地上,无论你知不知道。它也不在乎人们怎么叫它,土气的名字不见得就沦为庸俗,娇美的姿容不见得就招惹尘埃,凋谢的仪态不见得就零落不堪,清雅的香味不见得就不能入药。这都像极了家乡的小桃花。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一个谒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鸡蛋花啊,素心空简的花,每一时每一刻都孕育希望,复活新生的花儿。

4

无忧树

人间三月,西双版纳已显得燥热潮湿,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在疯生狂长,就像汛期的雨水一样,只要下开头就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随处可见开不完的花,到处都是直逼人眼的绿,此情此景让人想起了汪峰的歌儿《怒放的生命》,“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矗立在彩虹之颠,就像穿行在璀璨的星河,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这样的状态像极了老林和小桃,一是对生命、对文学到了痴迷的地步,二是为人天真热情到像一个孩子,对生活充满兴趣,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永远不消沉沮丧,无机心,少俗虑,他们只专注做自己,才没有功夫管旁人怎么说呢。

老林已过耳顺之年,可跟着我们跑了这几天,并无半点倦色,精神头比我和小桃还足,看来是西双版纳的水土养人啊!小桃呢,虽然有意把自己往成熟处打扮,依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年轮这东西,最真实不虚,就像人身上的胎记,去是去不掉,却也不能虚增,就像小桃和老林之间年岁的差距,她长一岁,他也长一岁,这个差距是永恒的,不管他们的精神是如何地融会贯通,水乳交融。可是,这并不影响小桃的幸福,“有情饮水饱”的幸福,虽则老林既不是富贾,有没有权柄,但他对小桃很好,这足以给小桃带来幸福。女人其实都是水做的,是春水初生 ,还是惊涛骇浪,完全取决于她的男人。你若吹面不寒杨柳风,她便一池春水涟漪生;你若八月秋高风怒吼,她便大渡桥寒铁锁寒;你要是敢北风吹雁雪纷纷,那很可能就从此萧郎是路人了。看得出来,小桃和老林之间那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小桃的静好人生,让人看了心里很踏实。

在版纳,最常见的就是一派天真,烂漫到极致的花,看得多了,不免有些触目惊心。所有的花都在赶赴一场生命的盛宴,在花的世界里,绽放是使命,管它什么时候凋谢,只管开至荼蘼;听,它们在声嘶力竭地歌唱,——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乱花渐欲迷人眼,相形之下,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似乎更养眼。版纳独有的绿,自不必多说,热带雨林比比皆是的“绞杀”现象却叫人心有戚戚,倍生感触。绞杀功能最强的属榕树,它们往往选择高大挺拔的棕榈树为绞杀对象,天长日久,棕榈树就死了,而榕树则根深叶茂。“绞杀”是植物之间相互作用的残酷事实,近乎于动物界的弱肉强食。想来,当年小鸟和风把榕树种子遗落到棕榈树干上,原是无心之举,榕树生根发芽后,汲取营养也是求生的本能,只是,三十年河东转河西,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就像榕树和棕榈树,生命此消彼长,能量转换间,一个生,一个死,虽不能说成王败寇,究竟是心生悲凉。榕树和棕榈,恩与义,兴与衰,个中滋味谁能洞悉?莫哀叹,你看那被绞杀的棕榈树,姿态英挺,栩栩如生,躯干则被榕树蓬蓬勃勃的根须枝叶缠绕覆盖,若非植物专家,肉眼无法鉴定它是生是死,便是死了,也如雕塑般岿然不倒,气概堪比西楚霸王。棕榈不存,榕树焉附?如果说年轻的榕树如血肉般鲜活,老去的棕榈才是它赖以生存的骨骼,是它永不沉沦的灵魂。

我把这些感触说给小桃听,小桃嘲弄我是“女版贾宝玉”,见花落泪,见月伤心。老林俨然已是“版纳通”,又好为人师,见缝插针就为我讲解植物名称,风土人情,贝叶树上的文字了,泼水节中的逸事了,傣家族的风情了,亏了他,我的知识链丰富了不少。杜甫诗云,造化钟神秀。这句用在版纳再合适不过了,大象、孔雀,奇花、异木都让人只敢远观,不可亵玩,生怕自己身上的浊气玷污了它,版纳的姑娘也如孔雀一般美丽,那些姑娘肤色不白,面色如泥金一般,她的美在于妙曼的身姿,在于颀长的脖颈,在于干净的眼神,在于莞尔一笑的意态,真的,版纳的姑娘就像一只只美丽的金孔雀。在我看来,版纳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万花筒,我永远也不知道,下一路口,会有什么样的艳遇。

初见无忧树,是在路边。花色金黄,花须很细很细,满树鎏金如披袈裟。老林说,相传释迦牟尼佛出生在这种树下,因此得名“无忧”。佛?无忧?我不免心生庄严敬畏,走到近前,细看这树也未觉得有何独特之处,可能是版纳奇花异草太多的缘故吧,我早已见怪不怪。

(无忧树 图片来源:网络)

再见无忧树,在植物园中。眼前是看不尽的繁花似锦,数不完的绿荫如盖,意兴阑珊之际,又见无忧树。它的花不再是明烈的金黄色了,而变成了火焰般的橙黄。所以呀,无忧树,又叫火焰树。老林说,等到晌午,这花又变成绯红了,红得像木棉花一样……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了。在我有限的认知里,一种花,一天三变色,简直匪夷所思。可老林是个严谨的人,无论是做学问,还是说话办事,我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的大哥一样。

三见无忧树,是源于一个女子在树下五体投地,顶礼膜拜。据说,膝下无子的人拜了无忧树,便可开枝散叶,子嗣绵延;又说,静坐无忧树下,可去忧解愁,从此远离颠倒梦想,心无挂碍,究竟涅盘。这女子,心中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吗?还是一心向佛,见了无忧树,便倒地跪拜,不为自己消灾解难,只求众生欢喜自在。她可谓虔诚,木雕石刻一般纹丝不动,树影婆娑,或明或暗的光影映在她身上,动的是影,不动的是人,无忧花徐徐落下,更显得这女子气韵安泰,而无忧树则树冠倒垂,犹如佛光普照,护佑着她。我远望那女子,远望那火焰般照亮人眼睛的无忧树,触景伤情,禁不住长吁一口气,叹道,世上本无珈,心锁困住人。

人活着,谁也不可能一辈子都顺顺当当,十全十美,早早晚晚都要伤一回,在这一点上,老天爷很公平。不是方的不滚,就是圆的不稳,各有各的苦吧。有的是皮肉灾,有的是银钱灾,有的是情意灾,有的是儿女灾,有的是天灾,有的是人灾……不信,你看大街上那么多人,看起来个个都光光鲜鲜的,可是真要钻到他的心里去,哪个心里没有伤,哪个心头不结疤?谁都有不称心的事,你羡慕我,我羡慕你,都是表象吧。归根结底,毛病都出在贪多求全上,不知足,不惜福。

有诗云,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候。去日不可追,来日仍可期,用当下最宝贵的生命来自怨自艾,痛苦纠结,烦恼忧愁,实在是太傻了。就拿我来说吧,即便最乐观的估计,我能神智清明地读书、写作到70岁已经很不错了,这样想来,我有质量的生命已过大半。余生之年,惟愿放下执念,多读有益之书,多写有益之文,多行有益之路,多见有益之人,如此,就好。

5

水烟筒

几天里,凡是西双版纳知名的景点,小桃夫妇都陪我走了个遍。望天树,野象谷,傣族园,热带花卉园,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等等,可谓是马不停蹄。只是,梁园虽好,非久居之地,对版纳来说,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一周之后,我开始不明就里地想家,我想念家乡那不算太清澈的溴河,以及早春河堤上刚冒出苞的鹅黄色柳条了。不料,老林一句话就绊住了我的脚,——小桃说你喜欢烟火气,告庄西双景和江边夜市去不去?是,我喜欢烟火气,我喜欢混迹在当地的人流中四处游走,像天上的鸟一样自由,像草地上的蚂蚁一样东走走西停停,我觉得这样才算是真正意义的旅行。

天将向晚,一行三人来到告庄西双景。那是个商业区,版纳人叫做赶摆街。告庄西双景最引人眼球的建筑是大金塔。天不算晴,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一点点地往下坠,西天的云霞一缕缕的,间或嫣红如胭脂,间或如出岫青烟,大金塔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风格沐浴在须臾变换的霞光中,显得神秘莫测,透过云层散发的丝丝阳光已没有了灼人的杀伤力,而是充满了仁爱的光芒。版纳的天黑得晚,于是黄昏来得就不那么慌张,这样悠闲地游走在赶摆街,实在是一种慢生活的享受,工艺品、特色小吃应有尽有,半个街市逛下来,肚子基本上就填饱了。“江边夜市离这远吗?”我急切地问。小桃却不接我的话岔,径直带我往外走。

离开喧嚣的人潮,顿觉眼前开阔,回首大金塔,落日余晖中更觉美艳绝伦,好像整个天空,整片云霞都是塔的背景,都是为了衬托大金塔的肃穆庄严而铺设的背景,而这份庄严肃穆恰恰与街市的俗世热闹和谐共生,不经意中就有天人合一之妙。

快走,小桃扯着我的手说,前边就是澜沧江。

澜沧江?!我顿时忘了大金塔的夕照,拽住小桃的胳膊撒腿就往江边跑。嗯,澜沧江,出了边景就叫湄公河。老林的回答永远恰如其分。

澜沧江,我无数次在书里读到过它的名字,真到了跟前,却情怯地不知如何是好了。我甚至一度怀疑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澜沧江,我是不是真的来到了澜沧江畔,可能是臆想的太久了,蓦然相逢,我简直不敢正眼瞧它,只好耷拉着眼皮,用两耳倾听吧。江水和缓,如同一位博学多识的鸿儒,静水流深,不事张扬,澜沧江,和我想像中似乎不太一样,却又是真真切切的澜沧江。怯生生睁眼望,天尽头,天水相接,唯一不同的是天上有星子,水中有波痕,春江如斯,春月如斯,不由想问江问月问流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边夜市与告庄西双景隔江相望。小桃说,那的东西便宜,而且沿江风景甚好,可以在江边吹着晚风散步。于是驱车前往。说实话,逛完告庄西双景,我对江边夜市已没有太多期待,只是不想拂了小桃夫妇的美意,才欣然前往。水烟筒,就这样镌刻在我的记忆里了。

我能如此深刻地记住水烟筒,完全归功于老林。老林一生无不良嗜好,除了热衷写作之外,唯一的乐趣就是抽烟。作为一名资深烟民,他曾经戒过烟,不过革命都不彻底,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小桃不喜欢他抽烟,不是怕自己吸二手烟,而是,担心他的身体。老林比小桃年纪大,虽然俩人已是老夫老妻,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年岁越长,俩人就越怕失去彼此。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始终是小桃的软肋,也是小桃心中最隐秘的痛处。老林呢,知道小桃的心事,几度下决心戒烟,均无果,后来听说吸水烟筒好,烟经过清水过滤后,能去掉大部分尼古丁,就动了心思买个水烟筒。可是老林平时不敢张嘴说买,这次去江边夜市,是个机会,有外人在场,小桃多少会给个面子,至少不会明火执仗的反对。老林想错了。在他的健康问题上,小桃可是守土有责,坚决不会让步,更何况在小桃心里,我就是她的姐妹,根本不是什么外人。

我和小桃手拉手在前边溜达,老林渐渐掉了队,等他撵上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锡制的水烟筒。灯光下,水烟筒像工艺品一样光彩照人,老林脸上的笑容也光彩照人,不过略显谄媚。小桃冷了脸色,啥话也不说,丢开我就走了。

这是啥?我满腹狐疑,问老林。水烟筒。老林答。

哦,我瞬间明白了小桃为什么生气,女人嘛,都讨厌男人身上的烟味,太呛人。我并不知道,小桃心里的恐惧。别说我了,就是老林,也不完全懂得小桃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不就是吸烟吗,用得这样上纲上线吗?老林甚至觉得小桃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就是一百多块钱嘛!老林小声嘟囔着,一脸委屈。是钱的事吗?小桃恼了,可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她不会吵架,你上回住院一月多,都忘了?

老林不吭声了,可还是固执地维持着男人的自尊,不肯认错。小桃呢,也不吭声了,但也不再给他好脸子,就连和我也不再有说有笑了。我夹在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索性装糊涂说,这烟筒送我吧,拿回去做个纪念。

小桃心疼老林,又不会得理不饶人,见老林诺大年纪,孩子一般梗着脖子跟在身后也怪可怜,就说,他好不容易买的,就留着吧。老林见小桃这样说,一脸乌云散去,对小桃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也是怕你担心,才买水烟筒吗,不吸就不吸,赌这气弄啥……小桃又气又恨,拿这个老冤家没办法,一时间啼笑皆非。

出了夜市,走在江边大道。不远处的西双版纳大桥霓虹闪耀,像一道彩练横架水上,风里传来一阵歌声,那是江畔酒吧里的歌声。夜色中,澜沧江更显宁静安详,江面有游轮驶过,江水就热闹一阵子,游轮一过去,澜沧江照样还是那样安详宁静。江的对面,大金塔恍若仙界,告庄西双景灯火璀璨、亮如繁星。老林去买现榨果汁了。小桃和我肩并肩,看江上的星火船只,好半天,她才幽幽地说,老林病过一回,我也是怕了……

小桃的话让人动容。我很想告诉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此生此世,终须一别,早晚而已。爱着的时候,我们都期待永远,什么是永远?有生之年就是永远,彼此珍爱就是永远。小桃,请相信,有一种爱,是信念,从未向时间屈服。可我什么也没说,因为,对小桃来说,我的话可能太肤浅了。

那夜,小桃还对我说,她现在很少写东西了。写作太难了,不是写作本身难,而是因为写作的过程,就是唤醒自己的过程。女人活得愚钝点,未必不是好事。女人无才便是德,你其实不必这样辛苦。

6

补记

第二天,我离开了西双版纳。其后将近一年,未见过小桃夫妇。春节前,他二人回老家,老友相逢,我头一句话就问,水烟筒呢?老林说,在客厅摆着呢,工艺不错!于是,举座皆欢。

作者简介:王晓,女,河南济源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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