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洗脚 | 作者 吴静

原创 吴静 紫雨轩书院 1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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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父亲洗脚

吴静

记忆里,不曾有过给父亲洗脚的印象。

也想效仿媒体的报道,在父亲节那天,给父亲洗一次脚。终因父亲倔强的推辞而不得。或许,那时的自己,更多的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孝心。

没想到,看上去健壮的父亲,毫无防备的就被病魔击倒了。缠绵在术后的病榻上,父亲开始像孩子一样的依恋我们。每当我去医院稍迟了些,他就会一边埋怨我的迟到,一边心疼我的忙碌。尤其是当母亲去探视他的时候,父亲更返老还童成了蛮不讲理的小孩,一反常态的缠着母亲,既不肯让母亲离开病房透透气,更不许母亲从医院返回家里,不依不饶的非要母亲一直候在身边。

那个曾经无比强悍的父亲,那个特立独行闯荡半生的父亲,终于开始需要我们的照料了。

因卧床输液,父亲无法洗澡,于是,我就想给他洗洗脚。其实,也谈不上洗脚,就是端盆热水,托举到他的病床边,帮他把脚小心翼翼的斜出床面一点角度,然后用手不断的撩热水,一点点的淋在他的脚背上。这次,父亲倒是爽快的同意了。

我一边轻轻的撩着热水,给父亲淋着洗洗,一边轻柔的给父亲脚趾简单的按摩按摩。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父亲的脚,审视着父亲的这双脚,与其说是给他按摩,不如说是一次自己的地动山摇,这种震撼真是愕然混着万分的惊讶,百感交集在心中!

父亲的脚趾,从上往下俯看,外观还算正常。但按摩脚底的时候,才发现可怕之处。他的每个脚趾底部几乎都是锥形,锥形的底边就是脚和地面的接触点,完全不是我们普通人所拥有的那种厚墩墩的平面。脚趾两侧厚厚的脚茧子像个硬壳塑料,向下行成了一个两面夹击成V字型的夹角,根本没有皮肤和肉的感觉,这挤压过来的茧子,摸起来虽然不是锋利如刀,但却有刀口的感觉。或者说,已经不太像茧子了,更像是一把钝了的刀锋。这样的脚,是从何而来?走路不疼吗?

看着我的惊讶,母亲告诉我,这是几十年来的常态,现在还能保持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父亲走路确实会疼,所以如果谈起旅游,他总是不太想去,就怕走路一多,会疼痛难忍。幸好现在穿的鞋子,鞋底都比较厚实和柔软,也就不觉得疼有多疼,更多的是一种难受的感觉,忍忍就过去了。

至于这双脚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那也是有来历的。母亲说,小时候的父亲,家里有着带前后厢房的四合院。但就是这样一户人家,却无人问津他的生活,更没有人给予他成长的呵护。他的母亲总是眯着眼,一杆子接一杆子的抽着旱烟,一言不发的打发时间。他的父亲,每晚总要派人出去,给自己买来街角唯一的那家油炸小螃蟹,以及用保温饭桶提回来的老字号混沌下酒。这些酒菜和他的母亲无缘,和父亲本人更无缘。他们只能杵在一旁,等着他父亲酒后的大呼小叫,倘若当天吃不完又心情好,就把剩下的残羹赏给家中其他人。这样旧社会里的场面,以前只在小说里见过,生活中还真是难以置信。

爷爷奶奶都出生在一个世纪前,爷爷不供养我的父亲读书,奶奶也从未给父亲衲过一双鞋子。于是,父亲打小就靠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来维持生活。孩子总是脚长得特别快,没有鞋穿的父亲,就只能捡别人丢弃不穿的破旧鞋子,能捡到一只先穿上一只,也不管大了还是小了,鞋帮能不能盖着脚面,更不理会是不是一顺的鞋子,只要能遮住一部分脚,就行。待到脚再长大一些的时候,若一时半会捡不到别人丢弃的鞋子,父亲就继续穿着已破烂不堪又挤脚的鞋子。

从来没有一次性穿过一双完整鞋子的父亲,两只脚被不同长度的鞋子挤压,脚趾又被宽窄不一的鞋头纽在一起,脚背拱起和变形,脚趾底部被削成一个个片片,也就不足为奇了。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父亲参加工作以后,才得到缓解,只是那时的脚,也基本已经定型。

吃过苦的父亲,不仅不舍得让我们受苦,而且嘘寒问暖的细腻程度,完胜一般人家的母亲。想来,这和他的童年境遇有关,因为爱的极度贫瘠,所以,父亲对我们倾注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记忆里父亲给予的爱,点点滴滴,如满天繁星,无法言表。

就是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小时候父亲给我洗头洗衣的场景。尤其是洗衣服,父亲哈着腰坐在小板凳上,自带韵律感的搓衣服,还有弥漫着的肥皂味,从视觉、听觉和嗅觉上,全方位的立体轰炸进幼小的心房。

父亲洗衣服多是坐在院里,面前放一个很大的木盆,里面架着他自制的搓衣板。父亲做的搓衣板,是用百十个输液瓶的小橡胶瓶盖组成,颜色各异,不过,主要还是以灰色和蓝色居多,偶尔也有白色、褐色或棕色,看上去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因为结实又别具一格,总是刚刚做好,就会被街坊邻居讨要走,父亲就不厌其烦的再重新做,有时候去邻居家玩,一眼就认出立在邻居家院墙的搓衣板,就是父亲的作品。

对于从事教育行业的父亲来讲,制作搓衣板,那绝对是自学成才。父亲会先锯好一块长木板,然后再锯出梯形一样的头部,用锉把梯形的角尽可能的锉得圆润一些,类似一个弧形,最后,再用凿子在正中间凿出一个浅而平整的长方形,这就是放肥皂的地方,这个搓衣板的上半部才算大功告成。

接下来,重点就是搓衣板搓的地方了。父亲会在余下的这个长方形里,拿起我的铅笔开始细细的打线。一行行线,像一陇陇整齐的田埂,只待有人开始播种。这时,从单位医务室里捡来的输液瓶,就派上了用场。父亲用钳子小心的先拧开,封在玻璃瓶口残余的金属锡皮,然后用粗糙的手指拽掉金属皮后,被包裹着的橡胶瓶盖,才俏皮的露出完整脑袋。此刻,只需要大手掐住瓶口,拇指一顶,就能把瓶盖给剥离下来。

当然,偶尔也有没清理干净的金属皮,会毫无觉察的就给父亲的手指来上一道血口子,看着红红的血水流出来,我吓了一跳,父亲却跟没看见一样,任由它呼地一下冒出来,又慢慢渗干凝结,手也不停的继续捣鼓这些瓶盖去了。整理下来的小瓶盖,逐一按行整齐的贴着木板,瓶盖背部对外摆放的有条不紊,像插秧一样整齐划一。父亲查看它们上下左右间隙匀称后,就在瓶盖露出的凹陷处钉上钉子。这些只有一角钱硬币大小的药瓶盖,颜色随机的被钉在上面。若是盯着看得久了,居然感觉像是眨巴眨巴的眼睛,又像是怪脸,给单调的童年留下无穷的想象。

父亲就这样坐在又窄又低的小板凳上,弓着腰,前倾着,将上半身的力量全部倾泻在一双粗大的手上。那从腰部撑到到背部,从背部又传导到手臂的力量,最后汇聚在指头上。十个手指像个无坚不摧的钉耙,钉在搓衣板上,上下搓动非常有力。高高挽起袖子,将手臂上的青筋时而全部暴露出来,又时不时的从肥皂泡沫里露出一星半点。这样大力气的搓,真是哗啦一下哗啦一下,铿锵有力。只是听的久了,就算惊涛拍岸卷起无数肥皂泡,也觉得音律过于单调。父亲偶尔腾出一只手,摸起肥皂在衣服这里涂抹一下,那里再补一些,肥皂的味道直直的呛进了心窝里。

到了冬天,我是绝对可以肆无忌惮的玩雪和泥水的,完全不用理会棉鞋被踏湿。因为父亲总会把我又湿又冰的棉鞋,小心的贴着煤炉煨一夜,待天明该起床穿鞋上学去的时候,它们就又干燥的完好如初,穿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残留着炉火的温热。

家里的活儿,父亲基本不让我染手,就连我的学习,也很少过问,只是自己常常手捧着书读,身教胜于言教的潜移默化着我。在课外书贫乏的八十年代,家里的书柜里总有一册册的线装书或陈旧的图书。父亲像怜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异常的爱惜书籍,有些书页发黄或比较残破,父亲就用存起来的旧挂历纸,给它们仔细的包上封皮,又在封皮上和书的侧立面,把书名和作者醒目的写出来,父亲的字遒劲有力,洒脱的随心随性,想来字如其人也是有道理的。

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他独自带着我生活了几年,在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父亲既是慈父,又是慈母。解不开的鞋带,他总会蹲下来笨拙的帮我最终搞定;衣服上掉的扣子,他现学针线活有模有样的给我缝好;连我的马尾巴小辫,每天都经由他的大手抓挠而成;更有那香喷喷的红薯面鱼和葱油饼,是父亲给我解馋的利器。他从不抱怨生活的清贫和艰辛,总是变着花样的改善生活,还会用无穷无尽的神话故事和跌宕起伏的评书,来充盈我的内心。在那些形形色色的故事里,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凛凛正气,什么是侠肝义胆。尽管年幼懵懂,但人为什么要有达观的心态,为什么要有百折不挠的意志,还是留下了清晰的划痕。

那时的他,在我心目中,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亲老了。头发白了。身材早已不再挺拔。曾经硬板的身材,开始有些佝偻。曾经蹬着车子带我一路飞驰的他,现在上个楼都开始几层台阶一歇了。曾经声如洪钟的大嗓门,也低弱平缓如一泓深潭。

若不是无意间给父亲洗脚,还从未了解过他的过去。不经意间掠过了父亲的前半生,这些心酸的前半生,父亲从未对我们提及过。父亲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默默不语,像是陷入沉思中,又像是个孩子,在心满意足的感受着我给他的按摩。

以前只知道岁月静好,却不觉得有人为我负重前行。以前总想回报父爱,但总觉得来日方长。殊不知,生命的荣枯,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抗衡。有父亲在的日子,单单是想起父亲这个称谓,就足以让我心里明亮而温暖。

父亲不像月亮,靠着别人给的光发亮,他本身就是太阳,自带发热体!虽然自己一身爱的资源匮乏,但他却给了我们无穷无尽的爱!守着未来的日子,我只想对父亲说:您养我小,我养您老!愿时候不再荏苒,愿年华能停下来,让我好奢侈的永远拥有父亲,拥有父爱!

2021.2.26

作者简介:吴静,女,金融从业者,现供职于光大银行郑州丰产路支行,醉心书香,现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专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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