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赵创丨小说/两把吉他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赵创：陕西西安人，现就读于中国矿业大学。自幼爱好文学，高中时曾任校刊《惠苑凝香》副主编，并发表两期个人专刊。三篇文章收录于内蒙作家郭磊主编的《中华知行》一书。
赵创
“一次偶然的相遇，让我遇见你。从此以后，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世界，是最美的风景。哒啦啦，哒啦啦，哒啦哒啦哒……”拥挤的地下通道响起了一个年轻人颇具磁性的声音。一名青年男子抱着一把满身疮痍的破木吉他，盘坐于地，深情地歌唱。而他的身旁，放着一把崭新的吉他。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几乎阻断了道路。他闭着双眼，全然不顾身边的掌声与欢呼，娴熟地拨着那一片片鳞栉的弦，认真地唱着歌。
他叫王璞玉，来自偏远山区的一所小村庄。他的名字是父亲起的，璞玉意为“未经雕琢的原玉”，这里面包含着父亲对他的期望，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一改老王家世辈为农的命运。璞玉爷爷奶奶走得早，他的父亲在他八个月大的时候身患重疾，无钱医治，不久也弃他而去。临走时，父亲一手抚摸着一把破旧的吉他，一手攥着璞玉胖嘟嘟的小手。这把吉他是父亲在城里打工时候从工地门口捡的。感觉这是有品位的人才玩得起的东西，他一直把它放在身边，打算等儿子稍微年长些，便赠与儿子。
璞玉的母亲不甘守寡，在璞玉父亲去世的第二年便改嫁到邻村，把璞玉托于娘家人看管，每月送一些财物和食粮。大概是同一时间，她把家里的房屋低价卖给了一个生意人。连同那把烤漆斑斑的旧吉他。而璞玉年小，并不知有关这位生意人的任何信息，甚至没有见过一面。当然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毕竟房子已经是人家的了。
璞玉长到十岁，能渐渐明白事理了。家境此般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而母亲为了自己，扔下他一个人，对他弱小的心灵来说无疑是一场毁灭般的打击。他对这个母亲没有亲情，只有怨恨。
一天，在被舅妈一通恶骂后，璞玉再也不想寄住于这样没有爱意的“家”。那天黄昏，他歪七扭八地给舅舅留下几句话，说明自己要出去闯荡。趁着家里没人，他把纸条压在桌子底下，偷偷装了一背包的干粮，悄悄地溜了家门。
那天，是他十四岁的生日。只是他的脸上的稚气早已被岁月磨得不见了踪影，宛然一副大人的样子。
他不知道该去哪，就一直向着意识引导的方向，走啊走，走啊走。待干粮食尽，他便边乞讨边行进。鞋底磨出了洞，他就捡一些碎步条裹住脚。
他晚上睡在能阻挡住风的地方；白天，只要有走的力气就一直走。实在困乏就歇上一小会，稍微有点精神便继续向前。
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璞玉快要忘记自己为何而奔波，渐渐失去了走下去的信心。有一天，饥肠辘辘的他走进一个荒废的村子，想寻一些东西以充饥。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突然，一阵嘹亮的乐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听到的声音是吉他发出的，甚至没有听过吉他这个词汇。这种经历对于一个偏远山区的穷孩子再普通不过。
璞玉已完全忘记了“咕咕”直叫的肚子，沉浸在这美妙的声音中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从中听到了悲伤，顺着声音寻找着，绕过一堵残缺的麦泥墙，他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坐在墙角，手指不停地拨弄着一条条固定的丝线，嘴里不时吼出几句沙哑不清的语句，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失败。
璞玉一会儿盯着那男子微微闭合的眼睛，一会儿瞅瞅他残缺破烂的衣服。当视线扫到他手里拨弄这的那把吉他时，一种无比熟悉亲切的感觉涌上心间。璞玉合睛细想，却还是想不出什么场景与之匹配。是啊，对于八个月大时的记忆又有多少人能回想起来呢？
璞玉徐徐地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那把旧吉他，入神地听着。此时的璞玉自然不知道如果欣赏及判定一首好的曲子，他只是顺随着自己的心。不知不觉，他被这声音惹出了满面的泪水。唱歌的中年男子的眼睛早已泛红，脸颊上滚动着两股清泪。两颗陌生的心被这首曲子紧密连接，好似许久不见的老友，又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味道。
两人敞开心扉地交流起来。
“小伙子，你为何落泪啊？”中年男子边靠近璞玉边拭去自己面容上残留的泪。
“我听着你的歌曲，听着听着就想起了爸爸。”璞玉没有逻辑地回答，“我讨厌妈妈。”
中年男子迟疑了会儿说，“小伙子，发生了什么啊……”
自此，两人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这位中年男子叫赵万财，年轻时候做过生意。一次预估不当，损失了所有的财产，妻子携儿子回到了娘家。任凭万财如何说道，妻子总是不肯回家。万财一气之下，与妻子离了婚。
他们合算着不能乞讨一辈子，于是来到了城市，寻了份苦力。微薄的收入恰好满足两个人最基本的生活。璞玉以一位成年人的心智和担当与万财相处得很融洽。
晚饭后，除了雨雪天气，两人会一起去就近的地下人行通道。万财抱着吉他，璞玉坐在旁边，你一句我一句地歌唱。受到万财的影响，璞玉慢慢喜欢上了吉他。可是自己实在攒不下钱为自己买一把心仪的吉他。
某个月亮高照的晚上，璞玉的鼾声在房间里撞来撞去。鼾声渐弱，“我要那个吉他。对，就是这个。”璞玉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他身旁的万财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璞玉感觉到了万财的奇怪举动：每次工资刚发下来，万财就取出一部分压在褥子底下；和璞玉一起吃饭时，要的饭菜总是璞玉的一半。璞玉就问他怎么了。万财嘿嘿一笑，回答说：“我要减肥哩，现在不是都流行苗条吗？”“你也不胖呀，减个辣子肥啊”璞玉戏谑道。
三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吃过饭，万财说要一起出去转转。他们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万哥，你今天怎么挺奇怪啊？”璞玉发问。万财默不作声，只是噗噗的笑。走着走着，他们走到了卖乐器的地方，整整一条街让璞玉花了眼睛。
万财带着璞玉径直走进一家吉他专卖店，然后万财指着一把吉他问璞玉，“怎么样，还喜欢吧?”璞玉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提问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挺好的，只是太贵了，买不起。”璞玉叹口气说。“嘿嘿，小王，万哥送你把吉他怎样？”万财不怀好意地对着璞玉笑着。“啊哈?”璞玉吃惊的同时想到了这几个月来万财的种种节钱的迹象，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心里充满了感动。
万财掏出很厚的一沓子零钱，数都没数，直接给了吉他店老板。老板数了好久。“刚好。”
“给，给你”，万财把吉他递给璞玉。璞玉怔了怔，然后接过吉他。璞玉盯着万财的眼睛，余光扫到万财日益消瘦的身躯，心充满了幸福，感觉像是得到了整个世界的爱。
他们两个人每天晚饭后还和以前一样，一起去地下人行通道弹唱。两个人弹奏的吉他声混为一曲，感觉是一把吉他所弹。万财的声音还是那样浑厚，只是气儿没有以往的足了，好像是得了重病一般。璞玉的声音倒是挺清脆的，一脸朝气。一沧桑、一清亮的组合显得分外协调。
一天一天过去，地下通道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多是听过他们唱歌的人。而他们不顾周遭，用心歌唱。
他们就这样，快乐地生活着。
忽然，有一天，璞玉说他想回家去看看。这么久的相处，他们两个巧合般地避开了与各自家乡有关的话题。
坐了好久好久的火车，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刚下车，万财吃惊地说：“小王，这是你的家乡啊？”
“是呀。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我家了。不过……不过……我家的房子已经被妈妈卖给了一个做生意的人，我是不能回去了……或许只能在邻里邻居家里留宿一晚了。”璞玉惋惜道。
“哦?生意人?”万财吃惊地回问璞玉。万财望着前方，仿佛眼前的雾气即将会被一阵风吹开。
“嗯，是的。妈妈把房子卖给那生意人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老房子。不过后来听说，那生意人做生意失败了。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那栋房子卖掉。”璞玉还是之前的表情，面容不动。
“大概是没有吧！”万财回答璞玉。
“希望如此吧。”璞玉茫然地说。
万财没有说话。
……
几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在一阵欢呼声中，万财倒下了，从此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璞玉心裂了一般，放声大哭。
整理万财的遗物时，璞玉发现了一沓纸，首页是一张手写的东西:
“小王，对不起，是我买走了你家的房子，以至于后来让你流落街头。我用的这把吉他是在你家发现的，在我生意失败之后便拿着它开始了漂泊。你拿上它吧，算是家里面给你的一些回忆。我大概不会陪你很久了，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坚持自己所爱，好好生活。”
璞玉在那沓纸的中间发现了一张早已抹掉颜色的医院诊断证明。上面注明，因长期饥饿导致胃部异常，长期得不到治疗引致胃癌，已是晚期。
泪水溢出璞玉的眼眶。
从此，每天晚上，璞玉会和以前一样，去地下通道弹唱。只不过是他一个人和两把吉他。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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