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教给颜真卿的这一笔法,为何被米芾称为“谬论”?

盛唐时期的“草圣”张旭,是唐朝著名书法家颜真卿的老师。张旭在教颜真卿书论时,曾留下“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之使大”的名言。但是,张旭教给颜真卿的这一笔法,为何被米芾称为“谬论”?

为了避免断章取义,我们先来看一下张旭和颜真卿对话的原文。张旭都教了颜真卿什么内容呢?它被颜真卿记录在《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一文中。“笔法十二意”是由“楷圣”钟繇提出的,张旭以它为基石对颜真卿进行了书法教育。其中“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之使大”这个名言出现在第十二笔意中。原文如下:

又曰:“称谓大小,子知之乎?”曰:“尝闻教授,岂不谓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为称乎?”长史曰:“然,子言颇皆近之矣。夫书道之妙,焕[huàn]乎其有旨焉。世之学者皆宗二王、元常,颇存逸迹,曾不睥睨[pìnì]八法之妙,遂尔雷同。献之谓之古肥,张旭谓之今瘦。古今既殊,肥瘦颇反,如自省览,有异众说。张芝、钟繇巧趣精细,殆同神机,肥瘦筋骨,岂易致意?真迹虽少,可得而推。逸少至于学钟势巧形容,及其独运,意疏字缓。譬楚音习夏,不能无楚,过言不悒[yì],未为笃论。又,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不及元常,学子敬者画虎也,学元常者画龙也,倘著巧思,思过半矣,功若精勤,当为妙笔”。

对于这里提到的“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后人多有怀疑。将一幅字中的大字写小,小字写大,那不成了钟繇所批评的“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平齐,便不是书”了吗?因此后人对此多有非议。因为一幅字中,大小强行令其一致,规规矩矩,是印刷体而非书法字。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米芾提出了反对意见。米芾说:“唐人以徐浩比僧虔,甚失当。浩大小一伦,犹吏楷也。僧虔、萧子云传锺法,与子敬无异,大小各有分,不一伦。徐浩为颜真卿辟客,书韵自张颠血脉来,教颜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非古也。

所以,我们可以看出米芾痛恨的将整幅字写成大小一致的楷书—— “吏楷”、“经生字”等,所以有“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等说法。米芾又说:“小字展令大,大字促令小,是张颠教颜真卿谬论。盖字有大小相称,且如写'太一之殿’,作四案分,岂可将'一’字肥满一案,以对'殿’之乎!盖自有相称,大小不展促也。”

王羲之也说:“若作一纸之书,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要求变啊,变中求稳,稳中寓变,多变而和谐,这才是艺术的精髓。把每个字长得都是差不多大,没有敧侧,没有揖让,字形特点大同小异,一样大小,整整齐齐的,这是美术字不是书法啊!

初学者刚学书法的时候,对田英章老师一见倾心,再见倾城……那会看《二谢帖》,丑得不行。但是学到一定程度,看到太工整漂亮的字,很可能会感觉越来越俗。有朋友说:“现在再看,我一见《二谢帖》就想下跪,一见田英章、瘦金、启功、赵孟頫这类,我都不敢睁眼。”

那么,张旭、颜真卿这样顶级的书法名家会犯这样的错误?从作品来看,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还真是写得大小一致。

但是也有人为颜真卿辩解。沈尹墨以为“这个促、展是就全幅而言,故又说'兼令茂密’,这就可以明白他所要求的相称之意,决不是大小齐均的意思”。

若从结字法则来说,大字容易写得松散,小字容易写得紧凑,这是由其字形特点决定的。但是,对于高明的书法家来说,能反其意而用之,将“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之使大”,使大字避免松散之弊,小字避免紧凑之病,还是有必要的。

这正如兵法所说“能示之不能,不能示之能”,如此方得用兵之妙。关羽死后,关于刘备应不应该报仇这个事情,魏国群臣多认为“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而晔独曰:“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余。”后来事实果然如刘晔所料。

又如苏东坡歌颂周瑜“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赤壁之战如此激烈紧张之事,偏写周瑜轻松应敌,如此便能很好地歌颂周瑜英雄形象。所以,就书法的章法来说,亦是如此小字紧凑,偏要在紧中展宽;大字宽松,偏要在宽松中体现紧凑,这是有必要的,两者相反相成,能更好地体现书写者的功力及美感,但不必将其绝对化。

以《石门颂》的临摹为例。《石门颂》是大气浑融、苍茫飞动一路的摩崖隶书。大字宽松,然而这幅字居然能写得有几个窗口那么大,却舒朗而不空旷,奇特又不矫揉造作,字型、墨色都有变化,多变又不混乱,奇特而不怪异,相当自然。

又说怀素的字,八大山人的字,徐渭的字,看似怪异凌乱,而章法内蕴,既在意料之外,复在情理之中,便成为书法味浓郁的上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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