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七十:鬼拍门 2024-04-29 18:33:47 (一)我妈原本住在农村,后来因为我大舅的死搬了家。这个大舅并不是我亲舅,是我妈的堂哥。我妈说,我大舅是个很帅气的人,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很帅,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村里的小姑娘都喜欢他,还有偷偷跑来跟他约会的。我妈还喜欢过我大舅,还跟我姥姥说了,结果被我姥姥揍了一顿。我这个大舅名字也很好,叫李凤海。他以前的名字不叫这个,叫李凤臣,他觉得不好,就改成了李凤海。改这个名字的原因很简单,他家门前有一片湖,这个湖叫小静海,他可能觉得这个海字比较好,就改了这个名字。不过改成这个名字之后,他们家老是出怪事。我妈说,那会儿夏天乘凉都在门口,扇个蒲扇聊聊天。我大舅改了名字之后,就有村里的人在乘凉的时候,看到有女人从湖里出来,然后到大舅家里去了。看到这个事儿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一起看到的。我妈和我姥姥也看见过。那个小静海其实挺邪乎的,每年都要死几个人,不是这个村子就是那个村子。但死的都是小孩,成年人倒不多。都说那个湖不干净,里面有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没人知道了。不过鱼啦虾啦什么的倒是挺多的,我妈说她还抓过鳝鱼,小孩胳膊那么粗,狠狠的盘在她的胳膊上。不过抓回家才知道是蛇,把我姥姥吓得够呛。那个从湖水里出来的是个女人,身上穿着白衣服,头发长长的,湿淋淋的披在身后。我妈说,这个女人一看就是鬼,走路的时候脚后跟不沾地。而且速度很快,一眨眼就穿过了小树林,到了我大舅家门口。女人到了家门口,也不推门,直接就到院子里了。女人出现的那个夏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大舅家特别凉爽。许多人都喜欢去他们家乘凉。我妈也想去,被我姥姥拦住了。我妈还想把看到那个女人的事情跟我大姥姥他们说,也被我姥姥拦住了。这种事儿没头没尾的,说出去遭人嫌。其实不用我妈说,已经有人和他们家说了,就像我姥姥说的,人家不相信不说,还和那人吵了一架。不过那个夏天他们家还是出了一些事儿,首先是家里的鸡鸭都得了病死了,养的一头老母猪也死了。我大舅也瘦的厉害,眼圈都黑了,走路都打晃。到医院看说是贫血,让小伙自己节制节制。节制什么,谁都清楚。不过我大舅信誓旦旦,他老实的很。虽然发生了这些事情,但丝毫没有对他泡妹子有什么影响。当然,那时候的泡妹子都是拉拉手钻钻小树林,甜言蜜语一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太越轨的事儿。所以医生让我大舅节制,他也挺懵的。不过这件事大家也没怎么当回事,谁让人家长的俊呢。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某一天,我这大舅去邻居家里玩,人家刚打好一副棺材,我这大舅一屁股坐到上面,然后跟骑大马的似的,在上面一边驾驾驾,一边跟邻居说这是我的棺材,以后我要用的。人邻居听了他的话,就觉得跟傻子说事儿一样,也没怎么搭理他。但转过头都说这李凤海发了神经,非说这棺材是他的。这事儿在村里不胫而走,很多人都知道了,但一问他,他跟没事儿人似的,还说自己根本就没说过这话。闹到最后,还和邻村的一个小伙子打了一架。家里人知道后,问起来,他一样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这一年我大舅十七岁,和他爸爸大闹了一场之后,气呼呼的说要去广州打工。他爸爸也生气,把他往外撵,说要走抓紧走,别在家丢人现眼。我妈说,我大舅走了就没回来。走哪里去了呢?走到小静海里面去了。虽然我大舅跟他爸爸怄气,当时真让他去广州打工,他还真没那个胆量。可是被他爹都撵出来了,他也是要面子的人,不可能再回头,就跑去找了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在隔壁村,一个人在家住着,父母都在外面。到了小姑娘家,两个人恩爱甜蜜一番。我大舅把和他爸爸吵架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小姑娘心疼他,好好安慰了一番。这时候虽说夏天就快过去了,但天气依旧炎热。两个人在家里谈情说爱也阻止不了温度。小姑娘就提议去小静海游泳。我大舅一听自然同意,两个人就去了。到了湖边,我大舅这时候肚子疼,就让姑娘先下去。姑娘脱了外衣,穿着汗衫裤衩下了湖。这边我大舅跑到湖边芦苇荡里解大号,解了一半,就听姑娘在湖水里呼救。我大舅裤子都没提好,就往湖边跑。跑到湖边,就看姑娘在湖水里一个劲儿的挣扎。我大舅急坏了,裤子都没脱就下湖救人。都是从小生活在水边的人,水上功夫都不错。特别是我大舅,胳膊长腿长,一个猛子能扎几百米,更不用说了。他这回心里着急,一个猛子直接扎到了姑娘身边,露出头来才看到姑娘对他笑。但是他看着姑娘笑心里就觉得害怕,怎么说呢?就觉得这姑娘不是好笑,而且在夜晚的湖水中,姑娘脸色煞白。他伸手去拉姑娘,一摸手,跟冰块似的,然后就没了知觉。他俩的尸体第二天一早才被人发现,就在湖边,死的时候还手拉着手呢。这可把他爸爸伤心坏了,抱着尸体哭的那叫一个惨。可是哭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这时候人都死了,现定棺材也来不及,就把邻居家新做的那个棺材拉来用了。没错,就是他骑在上面,说这棺材是我的那个。未成年人死亡不能大办,而且在家里不能过夜,过午就得埋。我妈那里的规矩,未婚的人死后还不能进老林,我那个大舅就埋在了湖边的一个小树林里。埋完的当天夜里,怪事就发生了。我妈说,大概是十点多,那湖边就传来一阵阵的哭声。那哭声特别惨人,像是有人掐着嗓子在嚎,又尖又细。一开始村子里的狗听到嚎哭,还汪汪汪的叫。可当这个哭声顺着湖边往村子里走的时候,狗都不敢叫了。我姥姥家也养了一条狗,到了快十一点的时候,那个哭声已经到了村口。那会儿我姥姥还没睡,那狗听到哭声根本不敢叫,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一个劲儿的往我姥姥腿下钻。我姥姥很奇怪,踹了那狗两脚,还以为这狗怎么了。可当我姥姥听到那个尖细的哭嚎的时候,一把把狗拉进屋里,反手插上了门。我妈也没敢睡,她早就听到那个哭嚎声了,很害怕,根本睡不着。狗被我姥姥拉进屋里,一点都没犹豫,直接钻到床底下去了。我妈那会儿才十二三岁,被我姥姥抱了一宿。娘俩听着那个哭嚎的动静,也是吓得一夜没睡。那声音进村之后,直接就到了我大舅家那里。在那里站了好久,然后一边拍门一边喊着什么。只是喊叫的声音听不清楚。那拍门声一直拍到下半夜,也没人开。然后又一家一家的拍过来,拍到我姥姥家这里的时候,我妈听清了。那哭嚎声中夹杂着我大舅的叫喊,一声声喊,三叔三婶,你给我开门,我冷……我姥爷不在家,别说是个鬼了,就算是个人我姥姥也不敢开门,就那么紧紧抱着我妈坐到了天亮。而外面那个哭嚎声,一直往下拍,拍到了村东头一家人的时候,鸡叫响起的时候,他才又哭嚎着出了村。天亮之后,整个村的人都惊动了,大家聚在一起说昨晚发生的怪事。有老人知道,说那声音就是鬼哭。还说了鬼拍门的事情,说这鬼开门千万不能开,只要开了,那人就会被鬼带走。老人说到这个事情,还说了解放前发生的鬼拍门事件。当然,也是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 (二) 老人叫李凤起,我妈都喊他爷爷。他小的时候也遇到过鬼拍门的事情,比这次可吓多了。现在老爷子已经去世了好多年了,要是活到现在,也得九十几。他遇到鬼拍门的时候才十多岁,一九三几年。那会儿那个地方比现在还要荒凉,小静海周围方圆几十里,四五个村落,几百户人家。天一黑就是一片死寂,连狗叫都听不到几声。李凤起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在外面当学徒,一个在水岸码头做苦力,还有个在家里和自己一起割草养猪。老爷子说,他们家条件还是不错的,家里有几亩薄地,种点玉米高粱番薯什么的,一年到头也能混个肚儿圆。那年也是夏天,下起了连绵大雨,雨水一天到晚下个不停,一连下了半个多月。这半个月雨下的,到处沟满河平,就连村子里一些低矮的房屋都没淹了。人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坐在床上。可是雨水泡湿了房子,也有支撑不住的,连人带牲畜砸死在了屋里。雨过天晴,到处都是大水退去之后的泥泞,还有满地的枯枝败叶,坍塌的房屋。以及淹死在路边的动物,河水里漂流的泡得发白的尸体。大人们不喜欢这种情况,因为接下来的就是无边的饥饿和疾病,但是小孩子们不管这些,跑出去在水里快乐的玩耍。玩饿了回家,大人端出来几块煮烂的番薯,就是一顿饭。李凤起说,幸好他母亲会过日子,才没有在那个夏天挨饿。但要说富余,那是压根没有,还是需要带着孩子在湖里打渔,在岸边捉虾,在树林里下笼子,一家人这才能混顿饱饭。但还是有挨饿的,本村的有,外面的也有。本村的三奶奶一家,平常也不注意,遇到了灾年,家里孩子饿的只叫唤,多亏了村民们帮衬,这才没饿死。外地的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经常会有逃荒的经过这里,瘦骨嶙峋的伸着手,家里有的就给两个,没有的也只能无奈的打发了。老爷子说,那段时间,老能在路上看到饿死的。有老人有小孩,还有扔在野草里的小婴儿。村里的狗都红了眼,经常掏人吃,吃着吃着就掐起来,掐败了的也会叼个胳膊叼个手跑开。他亲眼看见过一只野狗在吃小孩,那野狗一脸的血,地上的小孩肚子都被掏空了,两只眼睛一点光芒都没有。随着野狗的啃食,干瘪的脑袋无力的摇晃着。那段时间老爷子老做噩梦,梦里都是那个被啃的没样子的孩子。饿死的人这么多,村里不能不管,就组织各家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大户出钱,买来草席裹尸。小户出人,扛着铁锨挖坑。一开始还专门寻了一处地方,用小车把人推过来埋掉。但是后来死的实在太多,草席也没了,直接就地挖坑掩埋,草席都没有一张。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饥民不断涌来。有好人就有坏人,在那个村子里有个外户,姓张,也没个名字,大家都称呼他叫张阿狗。这张阿狗长的真不怎么样,枯瘦如柴,却偏偏长了个大脑袋。而且这人长得确实丑,嘴歪眼斜不说,还一眼大一眼小。这张阿狗是他娘带过来的,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因为没人管教,偷鸡摸狗无所不为。长到十六七岁,老娘死了,更是肆无忌惮,爬寡妇墙,看小姑娘房,没有不敢干的。后来偷看李大户闺女洗澡,被打断了腿,这才老实一些。老实归老实,但偷偷摸摸的事儿还是没少干。不偷摸不行,家里也没地,好吃懒做成了习惯,也没人雇这样的。平常这张阿狗就饥一顿饱一顿,赶上连绵大雨,差点没饿死在屋里。好在雨过天晴,又是掰苞米又是偷黄瓜,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小命。可是吃饱了一顿,第二顿怎么办?看到饿死路边的饥民,张阿狗有了主意。张阿狗的主意很简单,就是吃人肉。那些白天被埋在路边的人,到了夜里,张阿狗就给挖出来,用刀削了腿股上的肉,拿回家洗净剁好,就是一顿好饭。三天两头,张阿狗削的肉越来越多,自己吃不了,就用盐腌上,挂在窗下晾晒。老话说的好,人有人道,狗有狗洞,什么人交什么朋友。这张阿狗也有朋友,就是村里的李小三。这李小三也是有爹生没爹养,和张阿狗一样,能干的坏事一样不落。久而久之,这俩人就混到了一块。这连番大雨泡塌了屋子,竟然没把李小三砸死,也算是捡了一条性命。活过来后,李小三遇到的第一件事情也是饥饿。饿花了眼,都和狗抢人肉吃。这人肉一开始吃恶心,可这李小三吃了第一口,到第二口的时候,就觉得越吃越香,后来索性放开了。吃饱喝足,李小三想起张阿狗来了。本来李小三是想和张阿狗分享这人间美味的,但是一到张阿狗家,看到窗下挂着的腌肉,就明白过来,这张阿狗也和他一样。李小三一问,这张阿狗一开始还遮遮掩掩,说是鱼肉。李小三哈哈一笑,把自己吃人肉的事情说了,张阿狗一听,也不隐瞒,竟然和李小三探讨起这人肉的吃法来。聊到后来,两个人边吃边实验,搞出来不少的名堂。不过再怎么搞,两个人总觉得遗憾。一个是这大夏天的,这人肉不好存放。一个是灾年过去,没有这么多死人怎么办。俩人合计来合计去,竟然想出了一门生意。这生意是什么呀?就是卖肉。既然这么多肉存不住,为什么不先做现卖呢?只要卖了肉,就有钱赚,有了钱,吃什么吃不到?说干就干。当天晚上,两个人挖出来埋的死尸,削干净了肉,连夜煮好,撒上盐撒上辣椒面,装在坛子里,就在村外的路边支个摊子,这就开始干上了。这肉卖的也不贵,两毛钱一大片。就在坛子边摆了一双筷子,谁来买用筷子夹出来,放在芦苇叶上包好,当场就能吃。虽然卖的是人肉,但不能说啊,有人问就说是瘟猪肉。有在水里淹死的猪,让这哥俩捞上来,煮熟了卖的。能买这肉的,都是饿花了眼的,谁在乎到底是瘟猪肉还是耗子肉,能填饱肚子就行。这买卖不长,干了有七八天,这俩人就赚了十几块钱。这哥俩也不怕遭报应,乐此不疲,夜里挖尸,白天卖肉。有这么一天,俩人还在路边卖肉,结果来了一家四口。看那样,这一家子饿得够呛,眼睛都发绿了,肚子大的不成样,胳膊腿细的跟麻杆一样。这一家子好好走着路,忽然就看到了张阿狗他们的摊子,一家人直愣愣的就扑了过来。可是扑过来没用,没钱也不能给你肉吃。结果这家人中的小子没忍住,也不知道手怎么这么快,一伸手从坛子里捞出来一块肉,直接塞嘴里吃了。饿的惨啊,吃的也快,三两下肉就没了。这个情况这家人没想到,这张阿狗和李小三也没想到。可是肉眼睁睁被吃了,张阿狗这俩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非要那小子把肉吐出来。吃下肚的东西怎么能吐出来呢,更何况饿的这么狠。张阿狗和李小三吃了人肉之后已经没了人性,看到那小子不吐肉,拿着刀就要剥肚子。这一家人吓得半死,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可张阿狗哪在乎这些,就是要把肚子剥开把肉拿出来。这家人里面有个丫头,看得张阿狗不依不饶,就站起来说一命偿一命,愿意用自己换弟弟的性命,但是有一条,能不能再给她爹妈一块肉吃,缓个性命?李小三也是十七八岁,看到姑娘长得好看,愣都没打就答应了。可是张阿狗不干,最后只给了一块肉,留下了姑娘,把一家三口打发走了。留下姑娘之后,也不能让姑娘饿着,喂饱了就带回家了。李凤起老爷子说,那一晚,整个村子都听到了姑娘的惨叫,那声音,真是瘆人。到了第二天,姑娘不见了,但是张阿狗的摊子上多了个坛子,那里面的肉五毛钱一条。就在张阿狗卖肉的时候,让他没想到的是,昨天走了的一家人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五毛钱,想把姑娘赎回来。张阿狗根本不理,这一家人又哭又闹,又是要叫警察,这可把张阿狗气坏了,一伸手从坛子里捞出来一块肉,扔到地上骂道,拿了你姑娘,快滚。那家人中的妇人看到地上的肉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愣,拿着肉左看右看,哇哇大哭,哭着哭着就疯了,飞奔着跑进小静海,淹死了。妇人死了,男人要和张阿狗拼命,被张阿狗一刀砍在脖子上,也死了。那个小孩看到爹妈都死了,想跑,也被张阿狗一刀劈在后背上,死于非命。本来这俩人已经成了恶魔,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到了晚上,出事了。(三)这俩人杀了父子之后,就放在身后的草丛中。那时候的草丛又浓又密,一只羊跑进去都没个影,更不用说扔两个人了。依着这哥俩的意思,到了晚上收摊,把这俩人抬小车上拉回家,又是一顿美味,剩的肉第二天还能卖。谁知道收摊之后,再去找那对父子的尸体,竟然不见了。这俩人虽然奇怪,但也没当回事。回到家里,又是喝酒又是吃肉,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李凤起老爷子说道,那天早上他正好跟父亲去码头看二哥。看完二哥,又在城里玩到中午才往家走,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好在那天天气很好,月朗星稀,路上照耀的很清楚,他和父亲走路也不费劲。但是走到村口的时候,他父亲忽然一把拉住他,不让他走了。他还奇怪,刚才父亲还着急忙慌的,怎么现在不走了。这时候他挺困,一个劲儿的想闹脾气,但是父亲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看前面。他扭头一看差点吓死,只见前面通往村子的路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瘦骨嶙峋的,身上也一块好肉,特别是屁股大腿之间,血淋淋的露着白骨。这些人一边走一边哭,那哭声起初来呜呜咽咽的,到了后来开始哭嚎。听那声音之中,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这么多人的哭嚎声夹杂在一起,竟然一点都不响亮,那声音就像是一群山羊的嘶喊。按照老爷子的话说,就像是羊哭。羊哭的声音最接近鬼哭。那天晚上的情景和我大舅这次不一样,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别说狗叫声了,连虫鸣都没有一声,仿佛所有声音都被这些人的哭嚎吓住了。老爷子说,当时他不知道害怕,还想伸头去看看,却被他爸爸狠狠的摁着,丝毫动弹不得。他爸爸一边摁着他,一边把他往路边的一座小庙里拽。那个小庙早就存在了,是一座小小的土地公公庙,里面供奉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奶奶。小时候他还在庙里撒过尿,当然,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那个庙小到什么程度,还不到一人高,里面也没多大,勉强能钻进两个人去。他爸爸捂着李凤起的嘴,抱着他弯腰进了庙。那庙门口冲着大路,正好能看清楚路上发生的事情。两个人进了庙,外面发生了什么也能看的一清二楚。但是爷俩进庙的一刹那,顿时吓了一跳,只觉得脚下屁股下软绵绵温润润的,伸手一摸,到处都是毛茸茸的。老爷子借着月光一看,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钻进来一堆的小玩意儿,狗、猫、老鼠、蛇、黄鼠狼什么都有。平常这些东西最怕人,现在进来两个人,这些东西竟然一声不吭,只是相互挤了挤。他爸爸看了这些东西也没敢吭声,只是用手扒拉出来一块空地,坐下之后把他抱在了怀里。老爷子说,这辈子他都忘不了那种奇特的感觉:一座小小的庙里,他爸爸噤若寒蝉的抱着他,身边围了一圈小玩意儿,也是噤若寒蝉。外面一群衣衫褴褛的黑影,一边尖声的哭嚎,一边缓慢的往前移动脚步。老爷子说,当时他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去哪里,他父亲似乎也不知道,但那种情况下只能躲起来,不躲起来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后来证明,躲起来确实是正确的。他们在土地庙里躲了一会儿,眼看着那群黑影向他们村子逐渐走远,就在他们以为没事儿了的时候,大路上又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和之前的那群一样,也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只是这群人没有哭嚎,默默往前走。一个个低着头走的很慢,就像是在地上捡钱似的。老爷子说,一开始他也以为这群人和前面那群人一样,就是赶路,走过去就行了。谁知道这群人走着走着就分了流,其中一小部分人往这座小庙走了过来。到了小庙跟前,俯下身子绕着小庙转圈。一边转圈还用鼻子使劲儿的闻着什么。老爷子说,他趴在他爸爸的怀里,一动不敢动不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且在月光下,那些人的模样他看的清清楚楚,脸上的血肉都没了,只剩下血滋呼啦的一张骷髅脸,大大的眼眶里黑乎乎的。还有一个眼眶里挂着干瘪的眼球,在脸上晃荡来晃荡去。那鼻孔的地方也只剩下一个黑洞,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牙床倒是清晰的很,牙齿一粒粒的惨白无比。老爷子虽然扫了一眼,但就看到了这些,然后就被他爸爸一把搂进怀里,不让他看了。虽然不让他看,但那些人身上的气味很浓重,透过夜色渗进了老爷子的鼻腔里。老爷子说,那味道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是一种混合了腐臭、血肉、泥土的腥气,闻在人的鼻腔里,熏得人脑门发晕。被这种味道熏的发懵,他紧紧的闭着眼睛。但是闭了一会儿就闭不住了,他索性睁开眼睛、,从他爸爸的腋下往外看去,看到了小庙里一个个因为太过紧张,挤成一团的小动物们。这些动物紧紧的依偎在他爸爸身边,和他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好在外面的黑影并没有进来,绕了几圈之后走开了。但这几圈的时间,在这小庙里的人看来,就像过了三天三夜一样。黑暗之中,那几个黑影回归到了队伍之中,顺着道路缓慢的往村子的方向走去。月光之下,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但也慢慢消失在了爷俩的视线之中。看着他们慢慢消失,老爷子和他爸爸松了一口气。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一身是汗,他爸爸也一身是汗。而这庙里面又闷又热,还夹杂着屎尿的骚臭味。而且这么多的小动物混杂在一起,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更甚,让人更是无法忍受。李凤起趴在爸爸怀里,就跟爸爸说要走。老爷子说,估计他爸爸也受不了那些味道,抱着他就钻出来小庙。但这爷俩出来之后,庙里的小东西们依然在庙里窝着,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爷俩被那两群黑影吓的够呛,只想赶紧回到家。便顺着道儿一路向村子小跑过去。也得亏那晚的月光明亮,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可就在爷俩到村口的一刹那,不敢进村了。因为他们耳中又听到那那不绝于耳的羊哭声,这哭声爷俩太熟悉了,就是鬼哭。那鬼哭一阵阵的,在村里此起彼伏,一忽儿在东边一忽儿在西边。爷俩摸不清楚状况,也不敢贸然进村。李凤起说,他爸爸年轻的时候练过武,胆子大,身体也好。听了哭声之后,他爸爸没带犹豫的,抱着他爬上了村口的一棵大树。那树也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又粗又大,枝繁叶茂的像个大伞盖。他爸爸一手抱着他,一手在树上辗转腾挪,没一会儿就到了高处。上到了高处之后,村子里的景象一览无余。就见那群嚎哭的黑影散在村子各处,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游荡,一会儿拍拍这家门,一会儿拍拍那家门。但他们发出这样的动静,哪有敢开门的。李凤起说,那会儿他们家养了一条黄狗,就在院子里拴着,那群黑影到他们家门口的时候,那狗缩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发抖,吓的一个劲儿拉急屎,差点就死了。好在这些黑影并没有在他们家逗留太久,便转过弯,到了张阿狗那里。要说好巧不巧,那张阿狗家就在那棵大树北边不远处,爷俩在树上正好能看到。而且还看的清清楚楚的,就连家里长了多少茅草都能数的过来。那会儿张阿狗屋里还亮着灯呢,也不知道睡了没有。起先是一个瘦小的黑影先到的,看那模样,小小的瘦瘦的。这小黑影摸到张阿狗门口,一开始还没什么动静,手一开始拍门,屋里张阿狗应了一声,谁呀。这黑影一听这动静,就开始哭嚎起来。那哭嚎声,简直是撕心裂肺,先是慢慢的,然后尖厉起来,就像是嗓子被撕开了一样。这小黑影这么一嚎,张阿狗屋里响起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过了一会儿,那门吱嘎开了,出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李凤起知道,是村里的一个寡妇,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张阿狗混在了一起。这寡妇估计睡蒙了,身上披个衣服就出来了,胸前一片白晃晃的。出了门,寡妇听到嚎哭,似乎想到了什么,哎哟一声就回了屋,然后吱呀一声关了门。这边的小黑影哭嚎的越来越厉害,那散播在村里四周的黑影似乎被这哭嚎吸引,一个一个也都围了过来。没一会儿,这张阿狗家四周被这些黑影围的严严实实,这些黑影全都哭嚎起来,那声音夹杂在一起别提多瘆人了。李凤起说,当时他听着那个动静,心里又烦又闷,躁动的厉害,都想直接从那树上跳下去了。幸亏后来他爸爸用树叶把他耳朵堵住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能撑多久。这么多黑影在这里哭嚎,村子里没一会儿就沸腾起来,各种猫狗猪羊,挣了命的往外跑,就听那树林子里全是普拉普拉的声响。李凤起坐在高出,就看那许多的动物从村子里四处往外蹿,树林里的鸟儿也没命的往外飞。有些慌不择路的,都撞到树上了,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那张阿狗也不知道怎么忍受了,过了许久那门才砰的一声被拉开,张阿狗红着眼冲了出来。可是刚冲到院子里就定住了,然后慢慢悠悠的开了院门,那许多黑影一拥而入,冲进了张阿狗屋里。没一会儿,李小三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那模样,愣呆呆的。张阿狗和李小三最后跟着那群黑影离开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的到了村南的一棵枯树上,身上全是枯树枝戳的窟窿,身体内的鲜血流的一滴都不剩。最奇怪的,是树下一滴血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两人身上的血流哪里去了。再说张阿狗屋里的那个寡妇,虽然没有跟那群黑影走,但自打那天开始就疯了。身上也没有衣服,光着腚到处跑,最后赤条条的淹死在了小静海里面。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鱼虾啃的没了人样。李凤起说,他这一辈子经历不少,但是鬼拍门这种事儿,是最让他难忘的。说到这里,有人问他,那小静海里的那白衣女人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李凤起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她呀,我倒是知道,不过这事儿话说起来就长了。 (四) 小静海里的女人叫阿然,从小就长的好看,大眼睛高鼻梁,头发像是墨洗的。村里没人不喜欢阿然,老人小孩见到就叫,阿然阿然。阿然不说话,就笑,一笑露出来一口白牙。李凤起说,这孩子是天上的仙子,来人间受苦的。这话不是李凤起说的,是村里的三婆婆说的。三婆婆身上有仙,什么都知道。三婆婆还说,这孩子这么好看,可惜落在了这么一户人家。三婆婆说的人家就是阿然家。阿然爹娘不好,喜欢他们家的傻儿子,不喜欢阿然。对,阿然的哥哥是个傻子,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流口水。永远是一只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在抓屁股。傻子其实不傻,饿的时候就叫阿然阿然我饿。阿然就要端着饭喂她这个傻哥哥,慢一点都不行,傻哥哥会哭。傻哥哥一哭,当娘的就劈头盖脸的打过来,没轻没重。阿然被打也不敢哭,越哭越打。傻哥哥看着阿然挨打,会高兴的一直拍手。三婆婆看到阿然挨打就护着,偷偷的带到家里给煮鸡蛋吃,告诉阿然快点长大,长大嫁出去就不用挨打了。阿然就盼望着长大,风来了又走,雨下了又停,村口的小树越长越高,阿然也和小树一起长大了。长大的阿然更好看了,长长的辫子,高挑的身子,大大的眼睛。村里的年轻人都喊,阿然阿然……阿然不敢笑,怕被她爹娘看见,看见又得挨打。傻子还会告状,一告状,不管真假,阿然还是要挨打的。三婆婆也老了,牙齿都没了,护不住阿然的时候,就拉着她的手,让她赶紧嫁了。嫁了就逃脱了。阿然想嫁人,但不知道嫁给谁。村里没人敢提亲,提亲就会被她爹娘骂,你们有金山还是有银山,就想打我家阿然的主意……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自己,哪里配的上我们……阿然不这么想,金山银山也罢,才情容貌也罢,都没关系,只想有个人对她好,把她从这里带走就行了。四月的风特别的暖,小娟要嫁人了,嫁给隔壁村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阿然见过,很高很壮,脸晒的黑黑的。嫁人是要嫁妆的,小娟的父亲找来了小木匠。小木匠是镇上的,什么家具都会打。小木匠脖子上挂着皮尺,耳朵上夹着铅笔,腰上别着凿子刨子,两只胳膊上戴着土布套袖。小木匠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可是一看到阿然就咧开了嘴。小木匠的牙齿也很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阿然不敢和小木匠说话,她怕爹娘知道,但是到了晚上,她睁开眼闭上眼都是小木匠的模样。特别是那口白牙,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第二天,阿然去湖边洗衣裳的时候,小木匠蹲在不远处,对着她笑。她不敢看小木匠,小木匠却喊她,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阿然。阿然听了小木匠的话,身子一震,手里的一件褂子漂走了。小木匠也不犹豫,抬脚踏入湖水里,把褂子给追了回来。递褂子的时候,小木匠露着白牙,昨天我梦见你了。阿然听了小木匠的话,手一抖,褂子又掉了下去。小木匠眼疾手快,把褂子接住,然后说,过两天活儿就要完了,我走后,让我爹来提亲。阿然身子又是一震,手里的盆哐当掉在地上。阿然盆都没敢要,跑回了家。娘问她衣裳呢,她不敢说,少不了又是一顿打。正在挨打,小木匠把盆放下,说刚在湖边捡到的。娘什么都没说,把盆接过来,轻轻关上了门。阿然看到娘关门,身子抖的跟筛糠一样。因为她知道,这大门只要一关,她就会迎来一顿惨打。那天的阿然,被娘打的体无完肤,身上一块青一块紫。娘一边打一边骂,还没怎么样,学会勾引男人了。娘打完,还把她衣裳扒了,要让傻子睡她。娘说,你哥哥都没找到媳妇,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我明白的告诉你,要是你哥娶不到媳妇,你就给他当媳妇。阿然不敢想这个事情,跪在娘脚下哀求,只说我错了,再也不敢了。阿然就算嫁不出去,也不愿意给那个只会嘿嘿笑的傻子当媳妇。再说,那还是她哥,虽然她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哥哥。小木匠走了,走的时候也没见到她一面。她只听到外面的拍门声,嘭嘭嘭,嘭嘭嘭,阿然阿然……娘开门骂他,阿然是你叫的吗?小木匠声音客气的说,我想见见阿然。娘哼了一声,死了……阿然没死,只是没穿衣服,坐在小屋里的床上,傻子在床前看着她。小木匠走了,凿子斧子在褡裢里一声一声的响,把阿然的魂儿都带走了。没了魂儿的阿然,走路就像一桩木头。她想死,可是还没死,小木匠来提亲了。来的不是小木匠,是小木匠家的人,推着小车,车上装了油和肉,还有鸡和鱼。这是重礼,阿然知道小木匠用了心。可是小木匠用错了心,爹娘不领这个情,娘跨着门槛把小木匠家里人羞辱了一顿。那人唉了一声,推着车走了。阿然想哭,可是都不知道哭给谁听。那天起,娘在村里放了话,谁家给得起三百块,就把阿然嫁给谁。三百块?娘是想钱想疯了。这种地方,谁能出得起三百块?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没人来提亲,阿然天天挨打。阿然想,要不就死了,要不就跑了。阿然跑了,秋风吹的满地霜,阿然踏着霜跑了。身上就穿了单褂单裤。可是没跑出去二里地,爹娘带人追上来了。阿然坐在小静海边的草地里,只想一死了之。可她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了。那天晚上,没人知道那个小院子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那都不是人能发出来的。阿然没死,阿然疯了,光着腚坐在门槛上傻笑。阿然的身边坐着傻子,看着阿然傻笑。一个疯子一个傻子,疯子走到哪傻子就跟到哪,见人就指着阿然说我媳妇,我爹办了。傻子不会说谎,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来年四月,阿然肚子鼓鼓的,依然光着腚坐在门槛上傻笑。笑够了就哭,哭够了就在地上睡。小木匠来的时候,风依然是那么暖,风里杨絮飞舞,他在门前喊了一声,阿然。疯子身子一震,不哭不笑的看着身上挂着褡裢的小木匠,哇哇怪叫着撕咬着他。没人听见疯子说了什么,只有小木匠听到了,疯子说,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那天夜里阿然就死了,赤身裸体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身上穿着一条白裙子,那是小木匠给她的。阿然没有葬礼,匆匆埋了,埋在了无人所知的地方。埋阿然的时候,傻子哭的最伤心,直说他媳妇没了。阿然死了,小木匠也死了,就死在小静海里,漂到水岸,肚子涨的老高。没人知道小木匠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死,反正就是死了。那个年代人命不如狗,老家来人拉回去就埋了。李凤起说,可惜少了位好手艺。不知道哪天起,村子里开始出事,一到晚上,就有人听见村口有哭声。那哭声悲悲切切,实在是苦,直苦到人心里去了。邻家的三姑听了这哭声,悲苦难耐,只要找绳子上吊,幸好被家人拦住了。还有生产队长,去公社开会回来晚了,在村外小桥看到一个白衣女人哭,就想问问。还没问,光听那哭声,心里就难受起来,坐在小桥上和那女人哭了半宿。放羊的吴老汉住在村外的树林里,关羊圈的时候听到哭声,当时上吊自杀了,只留下老伴孤苦伶仃。没两天,老伴起夜,听到哭声后,也跟着死了。村里人害了怕,担心什么时候自己碰到这个哭泣的女人。找三婆婆来看,三婆婆老了,就哭着说,那女人就是阿然,生前太苦,死的太冤,解不了的结。大家都说这事儿得有个了啊,要不然谁家都不好办。三婆婆说,冤有头债有主,她该找谁找谁去吧。 (五) 那天夜里,三婆婆烧了香,还烧了纸,烟雾朦胧中,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出现在三婆婆的家里。女人见了三婆婆就哭,哭泣声呜呜咽咽的,听在人心里说不出的悲凉。那天,三婆婆在屋子里和女人说了好多话。说完话,女人走了。女人走后,三婆婆告诉大家,三天后十五月圆,所有人呆在家里,要等鸡叫三遍之后才能出来。三婆婆交代完就让大家离开了,天亮的时候,有人发现她大门锁着。让人进去看了看,才发现三婆婆死在了家里的床上,一脸平和。三婆婆无儿无女,村里人帮着办了丧事。三婆婆走后,村里的人又陷入到了恐慌之中。但有人记得三婆婆的交待,说是十五夜里不让出来,咱们就在家呆着,等过完那夜再说。十五那天,月亮又圆又亮,照的地面亮堂堂的。李凤起和大家一样,就呆在家里不出来。可是呆到大半夜,什么动静都没有,他有些好奇,就想出去看看。那时候李凤起已经五十多岁了,孩子都自立门户,就他和老伴一起生活。偏偏那天老伴去兄弟家,就李凤起一个人在家。李凤起开了门,月亮照耀的地面就跟白昼一样,风从天空上吹下来,狗趴在院子里打盹,到处都很安静。李凤起站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身子,摸了摸狗头,又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听到,就想出去撒泡尿然后睡觉。可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拉门栓,就听身后一阵嗡嗡声响。李凤起回头一看,自家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后背上的毛也直立着,尾巴挤在两股之间,正对着他呲牙咧嘴呢。这狗养了四五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想造反?李凤起想打狗,还没动手,起了一阵风。本来天空中就有风,可那阵风特别凉,冻的人身上起了鸡皮疙瘩。风一起,狗就开始叫。狗仗人势,只要有人在,那狗是很凶的。李凤起的狗也凶,但没那么凶过,简直是要把嗓子吼出来。那晚,他家的狗一叫,整个村子的狗都开始叫。一时间,到处是都狗吠,简直乱了套了。但这狗吠就进行了不大会儿,前后五分钟,凉风中传来了阵阵呜咽。那呜咽声很小,就像一个人压抑着抽噎。但那声音很清晰,一声一声的抽在人的心上,让人伤心欲绝,只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了。随着那呜咽声传来,满村的狗吠渐渐停息下来,几个呼吸下来,竟然一声都听不到了。李凤起心里难过,正不知道怎么排解,那狗呜呜唧唧的蹭过来,直往他胯下钻。这狗一来,李凤起心里好了小半,直呼好险,拉着狗就往屋里跑。进了屋插了门,心里还是难受,可听不到那呜咽声,怎么都舒缓了一些。狗进门,直接进了床底,再也不出来。李凤起说,然后村里就响起了拍门声。挨家挨户,一声接一声,嘭嘭嘭,嘭嘭嘭……拍门声中,那呜咽声变成了哭声,那个声音听在耳中,实在太凄惨了。老爷子说到这里,擦了擦脑门的汗,继续说道,听着那个声音,忍不住想看看什么人哭的这么可怜。村庄的那个夜里,万籁寂静,没有狗吠,没有虫鸣,没有蛙叫,只有一声接一声的轻声哭泣,直直的扎到人心里去。李凤起没开门,捂着脑袋坐了一夜,听着外面的拍门声从西向东,一家一家的拍过来,又一家一家的拍过去。那是阿然的声音,阿然拍着李凤起的门,轻声哭喊着,三大爷,我是阿然,我死的好惨,你开开门,让我进去……李凤起听了阿然的话,真想让阿然进来,哪怕帮不上什么,给口吃的也行。那拍门声一声一声的在寂静的夜空响起,震的人心口发麻,嘭嘭嘭,嘭嘭嘭,二大爷,你开开门,我是阿然,我死的好惨……李凤起害怕忍不住,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咬,手指头都咬出血来了,这才遏制住开门的冲动。那一夜的煎熬,李凤起头发白了一半。可能这就是代价,那一夜过后,村子里少了三分之一的人。那些人都跟阿然走了,顺着村口,一路走进小树林,然后进了小静海。那些脚印串成了串,一步一步的踏在小静海的岸边。这些人进了小静海再也没有出来,连尸体都没有,但是从那天开始,小静海里就不断的有鬼哭传来。也有上了岸的,半夜从村子进来,哭噎着,一声声拍响了谁家的大门。唯一没进小静海的就是傻子,他满村子的跑,嘴里嘟囔着,杀人了,杀人了……问起来谁杀人了,傻子也不说,只是说杀人了。傻子最后也死了,死在结冰的湖面上。那年冬天特别冷,傻子赤身裸体的趴在冰上,身体被冻的结结实实的。村里人用铁钎子给凿下来的,冻的挺硬。那天以后,似乎一切都结束了。但是不久之后,村子里开始死人,死的无一例外都是年轻的后生。那些后生会自己走进小静海,然后再也回不来。李凤起说,这是阿然在找小木匠。但是小木匠已经死了,去哪里能找得到呢?可是找不到,村里的后生就会一个一个死去。那段时间很多人开始搬离小静海,周围的村子都快搬空了。但是很多人根本搬不走,因为无处可去。当时正值夏忙,地也没人种,严重影响到了耕种。公社的领导知道了这种情况,就派人下来检查。来的是两位公安,一老一小。他们在村里住了下来,挨家挨户走访调查。那时候识字的人不多,村民都非常淳朴,知道什么事情就说什么事情。但两位公安都是经过了烈火考验的,他们不相信了解到的情况。他们也找了李凤起,李凤起也不隐瞒,把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两位公安一听,皱起了眉头,窃窃私语一番之后,准备要走。李凤起知道他们有疑虑,就好心提醒,说这件事情不简单,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要是能派军队来,打上几枪就好了。老公安听了之后,冷冷一笑,说这种事情肯定是反动分子在搞破坏,不能被封建迷信迷惑了眼睛。小公安也提醒李凤起,不要随便说话,要相信科学。李凤起不知道什么是科学,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哪来的科学。老公安和小公安的调查到了最后,决定夜里蹲个点。做这个决定之前,就和生产队商量,说能不能派几个人配合。可是村里的年轻人都走光了,哪有什么人能够配合,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筛选来筛选去,选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和两位公安一起去蹲点,李凤起也在其中。老人们知道要配合公安蹲点,一个个非常不情愿。可是不情愿也没办法,搬又搬不走,生产队的话又不能不听,只能捏着鼻子跟着他们去蹲点。几个人还人手发了一根红缨枪,蹲在村口的小树林里,枕戈待旦。按照两位公安说法,已经密切掌握了白裙女人出现的时间地点,也准备好了武器,就等着女人出现。可是一连守了好几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幸亏什么都没有发生,要是发生了,这几人指不定怎么样呢?等了几天,什么都没等到,几个老头等的那是提心吊胆。而那两位公安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李凤起索性劝他们,可能这反动分子回家收苞米去了,要不咱们过几天再来?其实这时候两个公安也觉得应该收手了,他们也担心打草惊蛇,这反动分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不来了。在生产队里,两位公安在生产队长的主持下开了一场会,决定最后蹲守一晚,如果目标还不出现就改变战略。李凤起一开始还以为这帮人不干了,心里还挺高兴,一听还要再来一晚,心口哇凉。不过好在生产队管饭,那天晚上吃饱喝足,天擦黑的时候,几个老头在两位带领下再次出发了。李凤起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天黑如墨,从湖里吹来的凉风中带着水意。湖水轻轻的拍着水岸,哗啦哗啦响。湖中传来连绵不绝的蛙鸣,还有远远的芦苇荡野鸭睡梦里的嘎嘎声。在这样一个夏天的晚上,扇着蒲扇吃一块西瓜,闲聊几句再睡觉,这是多美好的事情,非得跑到这里来蹲坑。而且这湖边蚊子多,咬起人来不客气,一口就是一个包,可遭了老罪了。李凤起气呼呼的,腿上不知道被多少蚊子叮着呢,又是抓又是挠的,时不时啪啪两声拍上去。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黑暗中只听此起彼伏的啪啪声响。前几天害怕打草惊蛇,两位公安还阻止一下,让他们安静一点。可今晚这情况,眼看着也没人会来,这俩人也不愿意说啥,干等着吧,等过了十二点,要是目标还没出现就收了。这几天别说这几个老头,他俩也累坏了。小公安打了个哈欠,正想站起来伸个懒腰,老公安忽然一把拉住他,轻声说道,来了。几个人和小公安顺着老公安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黑暗之中,一个白乎乎的东西顺着林间小路,左摇右摆的往他们这边走来。(六)听到老公安一声大喝,几个老头紧张坏了,他们也知道这村里的后生死亡一事和阿然有关。这阿然什么情况可没人比他们更清楚,所以这些人一听阿然来了,顿时噤若寒蝉,腿上一个个都使不上力气。有能使上力气的,都是偷偷往后退的。当时也确实是天太黑了,俩公安确实也没看清这几个老头的动向,二人一想这等了几天也没白等,黑暗中就往那白影摸过去了。要说这俩人,也算是经验丰富,黑暗中李凤起也看不清这俩人怎么前进的,只觉得速度极快,也没有什么脚步声。没一会儿的工夫,俩人已经到了那白影跟前,往前一蹿,把那白影摁到在地。俩人把这白影一摁倒,这一阵鬼哭狼嚎可真是热闹非凡。那被摁到的人在地上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喊救命,老公安稳重的很,小公安可不惯着他,狠狠踢了几脚,骂道,妈的,被蚊子咬了几天,你还喊救命……两位公安摁住了人,几个老头在旁边还奇怪,难道真把阿然抓住了。黑暗中,李凤起认真听了听声音,摇摇头说,不对。旁边一个人问,什么不对。李凤起说,那不是阿然。那人还想问是谁,不远处的小公安大喊大嚷,人呢,打灯打灯……李凤起他们听了小公安的呼喊,这才手忙脚乱的打起手电跑了过去。可是到了跟前拿手电一照,地上的果然不是阿然,而是村里的一个二傻子。这个二傻子四十多了,无父无母,饿了就站在谁家门口,求人家给他一口吃的。村里都是老户人家,乡里乡亲的,要口饭罢了,没有不给的。但是这二傻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在村里能呆上十天半个月,有时候又消失不见,有人赶集才知道去了镇上。在镇上呆几天又不见了,又去县城的,说这二傻子又到县城去了。但无论走多远,这二傻子总能摸回村里。二傻子被俩公安摁在地上大呼小叫,旁边却放着一条长幡,这幡上还有根小棍。李凤起一看就明白了,刚才那飘忽不定的白影就是这长幡。后来一问,镇上不知道谁家死了人,办的还有模有样的,竟然还架了长幡。这二傻子哪里见过这个,等人白事完了,就把长幡要过来玩。玩了一阵,就想着拿到村里显摆显摆,所以这才大半夜到了村口。喝,这可把两个公安气坏了。小公安又踢了二傻子两脚,说什么都要把他关起来。二傻子哭哭唧唧的,说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了我。李凤起也跟着求情,说这就是个傻子,您要真关他,那不是降了您的身份吗?老公安摆摆手,说哪能真关,但现在这个事情没个了,我们总得向上边交待交待吧。李凤起明白了,这是要把二傻子拉上去顶事儿,具体人家会怎么做,李凤起不知道,毕竟他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儿。小公安拉起二傻子就要走,可是二傻子耍了赖,躺在地上就是不起来。这人一耍赖,可不好办,怎么拽都拽不起来,把这两位公安也为难坏了。他们想让这群老头帮忙,几个老头傻愣愣的置若罔闻,他们也只能干瞪眼。小公安发了狠,说你们要是不配合,把你们都关进去。小公安这么一说,几个老头不乐意了,三言两语,和小公安呛呛了起来。老公安就在其中劝和,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劝来劝去,终于平息了下来,一低头,二傻子跑了。李凤起拿着手电一照,这二傻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竟然往小静海那个方向跑去。小静海那是什么地方,何况是这种时候,简直有去无回啊,李凤起就喊二傻子,不关你了,快回来……二傻子才不信呢,越喊跑得越快。这把李凤起急的,正想着是不是要去追,这小静海忽然就起了一阵冷风。当时可是盛夏,天气再怎么变化,也不能让人觉得冷啊。可是那冷风一起,李凤起就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那冷风再吹第二回,这人身上就发了抖。李凤起拿手电一照,几个人嘴里都哈白气了。一个老头裹了裹身上的破汗衫,哆哆嗦嗦的说道,怎么这么冷。李凤起也奇怪,心说怎么冷成这样。再看两个公安,也冻的脸色发青。小公安还说,你们这边的天气怎么变化这么大。李凤起心想,我们这边的天气就没这么变化过。李凤起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那边一个老头哆哆嗦嗦的喊道,两位干部,咱们回去吧,不然一会儿该冻死人了。俩公安其实早就想走了,就点了头,带头往回走。可还没走几步,小静海那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那哭声忽高忽低的,听的不甚清楚。但是再不怎么清楚,几个老头也知道不妙——这哭声可实在太熟悉了,这两年没别的,这村子就被这哭声缠上了。李凤起知道,这回没别人,正主来了。知道阿然要来,李凤起没想别的,就想着怎么躲起来。可耐不住那年轻公安虎,皱着眉头问,怎么还有人哭呢?李凤起心说,现在是哭,一会儿还得带人走呢。想到这,他看了看小公安,心里琢磨,这阿然不会是看上小公安了吧。但不管这阿然是不是看上小公安了,他现在想的是赶紧跑。可这哭声一起,李凤起就觉得心里一个劲儿的抽抽难受,悲悲切切的。这哭声李凤起可是知道厉害的,心里一觉得难受,马上就把耳朵捂住了。其实不光李凤起这样,其他几个老头也这样,两手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的。那两位公安哪里知道这些,听了哭声也不捂耳朵,两人对望一眼,似乎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惊喜,好像觉得正主终于来了一样。事实上正主确实来了,但是对于两位公安来讲,这哪里是你们能对付得了的。李凤起这人厚道,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去拽那老公安,嘴里劝着,不能去不能去。可是老公安哪里听他这套,还甩胳膊呢,你拽我干啥?李凤起被甩开了胳膊,也不生气,还劝呢。可是再怎么劝两人也不听,还让几个老头跟上。老头们捂着耳朵,自然听不清两个人说的话。事实上,就算几个人听清了,也不会跟着去的,这是共识,毕竟没什么东西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李凤起一看劝不住,哪里还劝,而且那呜呜咽咽的哭声越来越近,他也不敢再听,只好捂住耳朵往后退。李凤起往后退,那两个公安往前走,两拨人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分开的时候那俩公安手里也没手电,小树林里黑咕隆咚的,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黑暗里。随着两个人身影的消失,树林的寒冷也逐渐的退却,慢慢的,树林的虫鸣也恢复了,蛙叫也有了,村里远远近近的狗吠声也响了起来。但是,那两个公安却再也没有出现。公安没了,二傻子却还在,屁股朝天的趴在岸边的泥水里,一动不敢动。几个老头还以为他死了,揪起来之后,这二傻子才哇的一声大哭,抱着李凤起不撒手,说湖里有鬼,还摸了他的脖子,冷的吓人。两位公安消失也不是小事,上面也派了人下来,可再怎么查,就算整个村子的人拉着大网在湖里捞,也没找到两个人的去向。真的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过了有十多年,这俩人的尸体才在湖边的湿泥里被发现。俩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还是和活着的时候差不多,要不是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真就和失踪的时候没两样。要说这俩人的尸体是怎么保存这么好的,省里的专家都不知道。当然,除了这俩人的尸体之外,湿泥里还发现了很多其他人的尸体,多是青壮年。这些人和两位公安一样,皮肉模样都跟活人似的。事实上这些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这些尸体被发现之前,下了一场大雨,湖水满溢。这几天大雨之中,村里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在梦里,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踏着水波上了岸。女子上岸之后告诉大家,她找到了多年前离开的小木匠,第二天就是十五,她会来接他。接到小木匠之后,她就会带着小木匠离开,再也不会烦扰大家了。这些年来,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乡里乡亲的,挺对不起人的。女子说完话又踏着水波回去了。村里人都说,这女子就是阿然。李凤起觉得不像,后来又释然了,过了这么多年,这阿然早就长大了。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我大舅去小静海救人,被电死在了湖水里,从那之后,村里时不时的就响起我大舅的鬼哭,以及挨家挨户的敲门声。村里人都说,这是大舅想回家,只是找不到家门了。我姥姥一家受不了我大舅三天两头的鬼哭,再加上没事来他们家敲个门,然后喊他们,后面就直接搬了家。搬家的时候我妈大概十岁左右,她现在已经快五十了,到了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可见那次的事给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但是我妈说,她们搬家到了镇子上之后,还遇到了一次鬼拍门。那次鬼拍门才吓人,要不然到现在都不敢关灯。(七)我妈搬到镇子上的时候才七岁,一家人没地方住,就借住在我妈大姨小区的地下室。那个年代的小区一般都是企事业单位的,那个小区也是,机械厂宿舍,红砖五层小楼,一个小区三栋楼。一个喷嚏下去,整个小区都能听见。里面的人都是一个单位的,相互都熟。我姥姥姥爷进了镇子,也没有别的营生,就冬天打蜂窝煤卖。一块蜂窝煤五分钱,也能混个肚儿圆。夏天打零工,有什么活干什么活,反正不能闲着就是。因为两个人都忙,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我妈和我小舅两个人在家。我妈住的地方虽然是地下室,可能当年建的时候考虑到防空的作用,整个都是连通着的。地下室面积很大,里面的通道也错综复杂,就跟现在的停车场似的,不过里面的情况可比停车场复杂多了。地下室有四个门,每栋楼一个,小区门口汽车通道出口一个。我妈说,这四个门都没问题,进去就是地下室,虽然里面情况复杂了一些,但是多绕一绕,还是能出来的。但是除去这四个门以外,这地下室还有两个通道。通道也不高也不宽,拱形的一个小门,里面漆黑无比,手电筒照过去都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冷冷的风带着腐朽的味道从黑暗中吹过来,让人不寒而栗。我妈遇见的这次鬼拍门,就和通道有关。没人知道那通道通向哪里,早年单位人事科组织人进去过,并没走多远就回来了,里面空气不流通,喘不过气。后来就封上了,但六三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打开了,装了个铁丝网的门,锁的死死的。那个年代也没什么玩的,小区的小孩也不和他们玩,嫌弃他们是乡下土包子。我妈就带着弟弟自己玩,有时候在屋里做游戏,有时候跑上去摘花做饭,有时候就在地下室乱跑。虽然地下室比较乱,但里面也住了不少人,也我姥姥姥爷一样,都是从乡下进城讨生活的,没地方住,就住在了这里。有的是借住,有的是租住。平常大家也都忙,各顾各的,邻里间的交流并不多。但是这里有个例外,一个邻居家的哥哥。我妈说,那个哥哥很秀气,眼睛长长的。人也很温柔,说话柔声细气,不说话的时候就发呆。这个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妈忘记了,只记得这个人经常会在门口看书,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一看下去就头也不抬。姥姥姥爷说起这个人的时候,用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书呆子。都说他看书看傻了,见到人也不知道打招呼,说话什么的也没个分寸,想什么说什么,也不怕得罪人。但我妈不这么认为,她和弟弟都很喜欢这个哥哥。因为他不凶,见到他俩就会很温柔的笑。有时候也会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糖,轻轻的递过来。那双手噢,又白又瘦,手指细长细长的。我妈觉得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手。在地下室住的那两年,那个哥哥是给我妈留下的最美好的记忆,但也是最可怕的。我妈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受那么多的苦……那个哥哥很勤劳,什么都干,洗衣、做饭、收拾卫生、买东西。但因为每个正经工作,还是很不受待见,打骂是经常有的事情。我妈亲眼经过那个哥哥被从屋里一脚踢出来,摔倒在通道里。然后捂着肚子半天爬不起来。听我姥姥说,吃饭的时候那个哥哥都不让上桌的,而且只能吃剩饭,大家吃完了他才吃。那个哥哥最终还是没了,具体什么时候没的,没人知道。但是我妈说,应该是七月十三那天。我妈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很热,弟弟缠着要吃冰棍。她带弟弟买冰棍回来,看到哥哥蹲坐在家门口,穿着汗衫和大裤衩,身上全是伤痕。哥哥看到我妈和弟弟过来,还对他俩笑了笑。笑完了,那个哥哥说,小宁,我要走了。我妈还问他,你要去哪儿。那个哥哥只是摇摇头,然后把脑袋深深的垂到两腿之间,再也不说话了。那天之后,我妈就没再见过他。当然,也没人问起这个事儿。大家都太忙了,没时间顾及别人。我妈还问起过我姥姥,我姥姥只是摇摇头,叹息一声,让我妈别问了。我姥姥不让问,我妈也就不问。毕竟那时候她还是小孩,对这种事情也不懂。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怎么能理解的了呢?但是过了几天就出事了。那天晚上我姥姥姥爷回来的比较晚,我妈煮完饭,天都黑了两个人还没回来,她就想带着弟弟去外面等。两个人到了小区门口,一边玩一边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天要下雨,我姥姥姥爷还是没个影儿,两个人就准备回家。下地下室的时候倒没什么,就在两人走过其中一个通道的时候,我妈觉得不太对劲,感觉里面有人看着她似的。弟弟也感觉到了,指着通道问我妈,哥哥怎么在那里?我妈听弟弟这么一说,扭头往通道那里看了一眼。但那里黑的像墨,光好像都能被吸进去,就算里面有个人,也看不见。虽然看不清通道里面的情形,但我妈总觉得里面有人。里面那人似乎还在冲她招手,我妈越看越害怕,不敢再停留,拉着弟弟离开了。到了家门口,我妈掏钥匙开门,弟弟还拽着我妈,说哥哥跟来了。弟弟这句话把我妈吓的一个激灵,钥匙掉到了地上。我妈捡钥匙的时候,还往来的方向看了看,除了昏黄的灯光,什么都没有,但我妈还是很害怕,赶紧捡起钥匙开了门。进了屋,我妈马上就把门反锁上了,这才没有那么害怕。可我妈刚定下心来,外面就想起了拍门声,啪啪啪,啪啪啪。那拍门声很奇怪,就像是一双湿漉漉的手伸开了拍在门上,带着清晰的水渍声。这拍门声来的特别突然,把我妈吓了一跳。我妈壮着胆子问了一声,是谁?外面根本没人搭话,又响起了拍门声,啪啪啪,啪啪啪……这次的拍门声更重了,带着响亮的水渍声。我妈说,其实当时她担心是我姥姥姥爷,本想开门的,但外面的人没有应声,她就作了罢。要是我姥姥姥爷回来,根本不用我妈问,早就嚷嚷开了。听到水渍声,我妈又问了一句,是谁?我妈这句话问完,外面的人应声了,小宁,开门,是我……这回我妈听清了,这说话的是就是那个哥哥。本来我妈是要开门的,但被弟弟拉住了,他撇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跟我妈说怕怕。我妈弯下腰搂着弟弟说道,别怕,外面是哥哥。弟弟这时候死死的抱着我妈,说什么都不让她开门,就说害怕。我妈没有办法,只好跟外面说,哥哥你回家吧,我弟弟害怕,不让我开门。我妈这句话说完,外面一阵安静。怎么形容那种安静呢,就像是寂静黑夜的深处,所有的声音一瞬间消失了一样。然后门外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擦擦擦,擦擦擦……那脚步声音不太大,但听在我妈耳朵里很清晰,听着动静,顺着走道往那哥哥家的方向去了。那哥哥家顺着走道往里走,拐个弯第二家就是,所以那脚步声没走一会儿就到了。我妈说,她明显听到了那脚步声停在了那家门口,然后就听到了湿漉漉的拍门声,啪啪啪,啪啪啪……拍门声响起,屋里有人回应,谁呀。随着说话声,门吱呀一声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响起,谁家小崽子,这么不要脸,随便拍人家门。说这话的人是那个哥哥的妈妈,尖酸刻薄,没人喜欢她。那个哥哥的妈妈说完话之后就关门回了屋,但是夜里就出了事。出了什么事没人知道,那天夜里之后,这家人就搬走了,走的很匆忙,没跟任何人说起。搬家的时候有人看见,问起来原因,一家人也含糊不清。他们搬走之后,我妈还去看过,因为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拿,要知道她们一家人可是有名的斤斤计较,一个鸡蛋的亏都不能吃。现在半屋的都没拿,肯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那家人搬走当天还没什么,到了第二天夜里,弟弟就开始哭,哭得很凶,我姥姥起来哄,怎么都哄不好。一直哭到凌晨三四点,可能是哭累了,才睡过去。这可把我姥姥为难坏了,白天还得干活,哄孩子哄了一夜,早上连做饭的精神都没有。吃饭的时候我姥姥还问我妈,白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妈想了想,什么事情都没有。虽然我妈这么说,但是她一下就想到了那个哥哥。白天她带弟弟玩的时候,弟弟一直说哥哥在看着他们。我妈到处找,也没找到那个哥哥,问弟弟,弟弟指着走廊拐角说,哥哥在那里。(八)弟弟这么一指,我妈吓坏了,也不敢在下面呆,直接就跑出去了。出去之后,我妈再问弟弟,才说那哥哥没来。这件事情并没有因为我妈没说原因就结束,到了第三天,还是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弟弟又开始哭,比头天哭的还凶,简直就要哭死过去一样,而且一边哭一边往我姥姥怀里躲。我姥姥知道不对劲儿,就开始骂,说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你去找谁去,你吓唬个小孩算什么本事。我姥姥口齿伶俐,小时候跟人骂架就没吃过亏,骂了有半个小时,弟弟终于停住了哭泣,趴在我姥姥怀里睡着了。就在我姥姥把弟弟放下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房间里响起了一阵男人的哭声,又委屈又压抑。一开始我姥姥还以为是我姥爷哭,还扒拉了一下我姥爷,把我姥爷烦的,一翻身又睡着了。我姥姥嘟囔一句,男人有什么用,仔细去听,才听清那哭声来自门外。她不敢吭声,怕有坏人,就贴着耳朵趴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我姥姥说,那哭声飘飘忽忽的,就在外面走廊,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似乎是在徘徊。听了一会儿,我姥姥大着胆子骂道,大晚上不睡觉,鬼哭什么?再哭我喊人了。我姥姥喊完,门外那哭声才呜呜咽咽的远离了。听着声音是往里面去了,只是去了哪里,我姥姥不知道。从那天之后,地下室有鬼的事儿就传开了。当然这里面也有我姥姥的功劳,没事拉着这家说说,跟那个人聊聊。但更多的人只是听到了那个哭声,在地下室徘徊彷徨,真说见到,谁都没有见过。不过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月,地下室开始鸡飞狗跳起来。每到夜里十二点,拍门声总会想起,啪啪啪,啪啪啪。那拍门声中带着明显的水渍,从通道那里开始拍起,一家一家的拍过来,拍到我妈门口,那拍门声中就会带着哭泣声,一声一声的喊小宁。每当拍门拍到这里,弟弟无论谁的多熟,总会在梦中惊醒。我姥姥一边安慰弟弟,一边开骂。骂的那个难听,骂完门外骂我姥爷。因为无论门拍的多响,我姥爷那呼噜震天响,就是不醒。那段时间里,我姥姥就像是镇宅的,保护着这个家的安全。但再好的镇宅,也有失算的时候。我妈说,虽然那几天有我姥姥的金牙铁口护着,拍门的哥哥不敢进来,但其他人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好多人被拍门声吓得受不了,陆陆续续搬走了。地下室越来越空,到了最后,竟然没剩下几户人家。人一少,这地下空间就越发没人气,也越来越阴冷,大夏天的,都有点冻人。那哭声和拍门声出现的时候也越来越早,最早的一次,天刚黑就出来了。但那次一直在通道那里徘徊,并没有挨家挨户的拍门。不过就算这样,那天我姥姥姥爷不在家,就我妈和弟弟在,也挺吓人的。不过最吓人的不是那天晚上,而是某天中午。那天阴天,我姥姥出门前还嘱咐我妈,万一下雨,别忘了把衣服收回来。那会儿洗完衣服都是拿出去晾晒,地下室又阴又潮,衣服晒不干。因为我姥姥的嘱咐,我妈还特地把弟弟带出去玩,以便真的下雨,好收衣服。玩到十点多,天色忽然黑下来,还真的下了雨。我妈手忙脚乱的收了衣服,带着弟弟回了家。回到家里,两个人没事干,就在地下室瞎逛。很多人搬家的时候走得匆忙,屋子里有些遗留,我妈就带着弟弟去捡。说遗留,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或者破鞋烂袜子,或者烂碗破罐子。当然也有惊喜,能捡个梳子卡子,或者残缺小人书什么的。每当这时候,姐弟俩就能高兴半天。那天姐俩在下面瞎逛了好久,捡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还有一本残破的小人书,还是彩色的。我妈说,那天她和弟弟特别高兴,正准备回家,外面一声闷雷,地下室停电了。其实那时候停电是常有的事儿,只要一停电,大家要么睡觉,要么出去闲聊天。一根蜡烛也不贵,五分钱,大家能省一点就省一点。白天停电的时候也有,我妈就带着弟弟出去玩儿。但是那天不一样,地下室一黑,平地起了一阵冷风。那风慢悠悠的,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吹在人的身上冷冰冰的。我妈说,一下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且这风一起,弟弟转身就抱住了她的大腿,只喊姐姐我害怕。其实我妈也害怕,只是弟弟在身边,就算她真的害怕,也得硬撑着。她弯腰把弟弟抱起来,安慰他说别怕,姐姐带你出去玩。地下室不同外面,没了灯之后,真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平常一停电,我妈都会点上蜡烛,带着弟弟出去。可是那天是在别人家捡东西,哪里来的蜡烛?我妈没有办法,只能凭记忆,摸索着墙壁走。有经验的人知道,有光和没光,人们对于时间的感受是不一样的。人处于黑暗之中,没有什么参照物,加上焦虑,时间过的非常缓慢。而且越是缓慢越是着急,越是着急越是找不清方向。那天我妈也不例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出口。越是找不到,她心里越是害怕,加上怀里的弟弟也害怕,慢慢的就焦急起来。就在这时候,她耳中似乎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吸。那呼吸带着凉气,轻轻的喷在她的耳边。这呼吸一起,我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腿一个劲儿的发软,想走路都迈不开步子。弟弟本来一个劲儿的喊姐姐我怕,这时候也不吭声了,只是用力的抱着她,小脑袋趴在我妈的肩膀那里,一句话都不说。而这时候,随着那个呼吸的越来越清晰,我妈耳中似乎听到了一个人在跟她说话。具体说的什么根本就听不清,但我妈知道那个声音在给她指导方向。下意识的,我妈就按着那个声音指导的方向往前走。要说往哪儿走的,我妈根本就不知道,就是跟着那个声音说的走。我妈本来就害怕到腿软,怀里还抱着弟弟,加上手里还拎着东西,所以走得并不快。那个声音一直都慢悠悠的,也不催促,就是该拐弯了就顺便说一声。但是走着走着,那个声音严厉起来,催促着我妈快走。我妈胆子小,也不敢反抗,就听了那声音的话,急急忙忙的往前赶。也不知道赶了多久,鼻子中忽然闻到了一股腐朽的气味。那气味潮湿的很,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臭味。这味道我妈太熟悉了,就是那通道的味儿。但是走到这里来之后,那声音还在催促,我妈想往回走,但那声音非常的严厉,大概意思是说,你要是回去我就把你弟弟杀了之类的。我妈很害怕,这时候也有些糊里糊涂的,心里直害怕弟弟被杀,就顺从的听了那声音的话,继续往前走。黑暗中我妈也不辩方向,走到头她才知道到了铁丝网跟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妈一伸手,就把那通道上铁丝网门上的锁扭开了,打开门就走了进去。进了门,她还想着千万别被人发现,反手还把门关上了。关上门,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吹气,让她继续往前走。她明明知道进了通道,也感受到了前方有危险,可一点都没犹豫,踩着通道内的泥水,闻着腐臭的味道,一直往前走去。走了没几步,弟弟就在她怀里唧唧的哭,小声说姐姐我怕,姐姐我怕。弟弟这时候说话的声音,和平时害怕说话的声音不一样,明显是怕到了极点,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我妈就拍着他的后背,跟他说别怕别怕,咱们就快到了。其实这些话并不是我妈想说的,而是那个声音教她这么说的。她这时候也害怕的不行,最想的就是扭头往回跑,直接从这通道是跑出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脑袋不争气,腿也不争气。而且这时候我妈抱着弟弟也累了,胳膊酸的不行,想把弟弟放下来休息一会儿。但那个声音一直催促她,所以她一直都不敢停。我妈那时候的感觉,似乎在通道里走了好久,腿也累,胳膊也累,觉得已经走到通道尽头了。到了这个时候,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心里一气,就停住了脚步,把弟弟放了下来。弟弟一下地,死死的抱着她的腿,小声的哭喊,姐姐我怕,姐姐我怕……就在弟弟说这些话的时候,通道深处吹来一阵凉风,那风缓缓的,就像有人在散步一样。这风一起,一个低沉的哭声也缓缓的响了起来。那哭声一边哭,一边喊我妈的名字,小宁,小宁,我好怕呀,这里好冷……我妈一听那声音,马上就听出来那个是谁,但还是问了一声,谁?我妈这一句问完,那个声音还是喊我妈的名字,小宁,是我,我好害怕,这里好冷呀,你别走了,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我妈听了这个话,想转身就跑,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腿一阵阵的发软,怎么都抬不起步子。而这时候,通道深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慢,似乎走起来很费力,踩在通道的地上沙沙的响。我妈听着这个脚步声,身上一下就凉了,她知道来的是那个哥哥,可心中害怕,脑袋一阵阵的发空,下意识的就抱住了弟弟。而弟弟这时候似乎是惊吓到了极点,嘴里没命的喊姐姐姐姐,喊到后来,姐姐也喊不出来了,只能一个劲儿的啊啊叫。我妈急得要命,却没有丝毫办法,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等那脚步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明显的闻到一股腐臭味,然后一只又黏又滑的手摸上了她的脸。这只手不光又黏又滑,还冰冷僵硬。被这只手一摸,我妈似乎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猛然想起,今天捡的东西当中有一盒火柴,就装在裤兜中呢。她一伸手就把火柴掏出来了,在黑暗中摸出一根,对着火柴盒一擦,没擦着,火柴棒飞出去了。她手忙脚乱的又拿出来一根,狠狠一擦,只听刺啦一声,一道亮光打破了黑暗,一瞬间刺得的她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妈后来说,她很庆幸能点燃那根火柴,同样也很后悔。庆幸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了。后悔的原因也是一样,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亮光之下,并没有黏滑冷硬的手,也没有人,只有一具尸体,静静挂在一根绳索上,脖子被拉的老长,舌头也伸出来老长。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我妈吓得尖叫一声,远远的把火柴扔了出去。在黑暗中呆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抱着弟弟就往外跑。黑暗中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才跑到铁丝网门那里。在铁丝网门那里我妈摸了好久,才摸到那把锁。可是锁摸着了,她怎么都扭不开。明明锁是她自己扭上的,而且真的没锁上,怎么就打不开呢。我妈颤抖着双手开锁的时候,清晰的感受到了身后缓缓吹来的凉风,那脚步声顺着凉风沙沙沙的走了过来,小宁小宁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轻的响起。我妈吓的魂都要飞出来了,又是扭又是拽,又是用脚踢,可是那锁怎么都打不开。而此时,那个脚步声已经到了她身后,她甚至都能闻到身后那股腐烂的臭味,而弟弟也死命的哭喊,姐姐姐姐……就在弟弟的哭喊声中,一只手轻轻的搭到了我妈的头顶,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脑袋传到了全身,我妈身子一软,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与此同时,我妈觉得自己耳后响起了一阵呼吸声。那呼吸同样带着凉意,喷在她耳边,一声低沉的呜咽声慢慢的响了起来,小宁,我好怕……这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妈一动不敢动,弟弟趴在我妈脚下也不敢动,别说哭声,连呼吸声都小了很多。就在我妈绝望的时候,一个高高的嗓门在远处响了起来,小宁,小宁,你在哪儿?随着这声高嗓门,远处的黑暗中闪过了一道光。听到呼喊,我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高声呼喊,妈,妈……高嗓门的是我姥姥,外面下雨没法干活,她和我姥爷就回来了。到了家见到下面停电,没见到我妈他们,又在外面四处找了找,都没找到,就想着是不是还在下面,这才有了我姥姥拿着手电喊我妈的情形。我姥姥找到我妈的时候,才发现那把锁是已经锁死了的,而且锈迹斑斑,很明显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那把锁从来没有被打开过,我妈和弟弟是怎么进去的,成了谜。而且后来那把锁是我姥爷拿锤子砸开的,要说单凭我妈一个小孩能把那锁开了,才奇怪呢。我妈对那天的事情心有余悸,她说,要是我姥姥再晚来一分钟,她和弟弟可能就被那个哥哥抓走了。我问她,那个哥哥不是死了吗?我妈说,对,已经死了,自己在通道内上吊死的。后来厂里下来人,把尸体清出去了,然后把通道封了。我问我妈,锁都锈死了,那个哥哥是怎么进去的?我妈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出了那件事情,我妈就从哪里搬走了。只是搬走之后到现在,我妈都不敢关灯睡觉,无论什么时候,家里的灯必须开着,可想而知这两件事情对她的影响有多大。Ps:我在喜马拉雅开通了有声书,搜“玄黄妖鬼社”或者“人间妖鬼录”就可以收听。新节目,需要大家多多支持,分外感谢。公众号中的故事,都会慢慢制作成有声书,敬请期待。你好,我是写故事的青壶,请祝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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