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神何尝有别

夏虫三季，不可以语冰，人若不知鬼神，或只一季。《朱子语类》辨鬼神：“气之方来皆属阳，是神；气之反皆属阴，是鬼。午前是神；午后是鬼。初一以后是神；十六以后是鬼。草木方发生是神；凋落是鬼。人自少至壮是神；衰老是鬼。”鬼神皆由人心所生，谈鬼即谈人，论神亦论人。神出鬼没，鬼使神差，鬼神何曾附体，相由心生，相也由心灭，皆在心使，而非受邪。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在李商隐讽喻调子里，多少书生为之感慨不已。汉文帝崇尚黄老，薄徭役，减赋税，无为而治，休养生息，然入世的儒生，多思进取，建功立业，就连胡适这样的斯文君子，自美国归来时，也以“我们回来了，如今便不一样了”诗句，表达雄图大略，豪情壮志。治大国若烹小鲜，苛秦之后的百姓，经不住再折腾。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列子学壶子，观景柱而知持后矣。此时的文帝，苍生不必问，其自有运行逻辑，自有独特情理，因袭习俗，固有模式，不以外在干预为之改变。问鬼神，较之问苍生为好。

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莫谈国事，白日说鬼，孤愤的王士祯厌恶了什么？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厌闻时事，自晦以鬼，孤独的周作人厌倦了什么？

逢人不说人间事，不谈国事谈鬼事。鬼事皆超现实主义表达，较之世间凡人的冷漠，反多了几分人性与温情。鬼话连篇，皆人话，仁义道德，未必是人话。听人说鬼实，实则闻其倾诉，谈鬼物正如人间，周作人《鬼的生长》云：“我不信人死为鬼，却相信鬼后有人，我不懂什么是二气之良能，但鬼为生人喜惧愿望之投影则当不谬也。”鬼魅界蜮，当下人生，冥冥仙境，支配内心。高才不遇、穷愁著书的蒲松龄，笔下皆鬼狐生态，明眸流转，浅笑含愁，翩然而至，又不知所踪，与民间附会的精神不全、心志多恐、寝言谵语、向壁悲啼的颟顸情形，不在一个层面。“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生命里，模糊昏暗，如影随形；生活中，晦涩琐碎，无以摆脱。若你向神明祈祷，说明你相信神明的能力；若神明未能助你，说明神明相信你的能力。枝叶枯，心未泯，四季轮回，因果循环；石不转，心莫移，如是而死，如是而生。请君试说阎浮界，到底人多是鬼多？人的立体性，也人性之复杂性，然谁人没有倒下的一刻，化作一缕青烟，飘入鬼魅世界，故曰人多，鬼也多。六邪四尊，邪比尊多，人三鬼四，鬼比人多。立义遣词，托象鬼神，虽无常形，却有常理，人鬼神何尝有别。世间三门，门槛一道，由此入，由此出；善恶之习，朝夕渐染，一言戾，一念慈。百战百胜，不如一忍；积善积恶，不出一法。

夜长梦多，有时梦比夜长，白日也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