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一缕剪不断的乡愁
有一种乡愁,总会让人魂牵梦绕,有一种思念总在心里别易会难。它或深或浅,都要在时光中沉淀:它亦浓亦淡,都会在眼前浮现;它梦里梦外,都逃不出对故土的眷恋。我——一个他乡的游子,时常想起家乡老屋顶上那缕缕炊烟。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上烟”
炊烟是乡村的印象。那斑驳的石头墙,那青砖黛瓦上烟囱升起的炊烟,像风中的瓦楞草,袅袅的身影永远昭示着生命的气息。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无法阻挡它对岁月的呼吸。
炊烟总是与母亲相伴。放学路上,远远就能看到那黑白交织的炊烟,像一幅幅水墨画氤氲在屋顶上空。而那色彩永远是暖色调的,因为它的作者是母亲。
此时的我“饥望炊烟眼欲穿”,“饿”的感觉就开始占据脑海了。一进门就会狼吞虎咽一番,母亲总是轻轻拍着我说:“慢点吃,别噎着”。有时贪玩忘了回家,母亲那一声声嘹亮悠长的呼唤,像一盏盏明灯,照亮了我回家的路。
“岭谷高低明野火,村墟远近起炊烟”
炊烟是儿时的晨钟暮鼓。一次我和好伙伴翠花到小河边挑苦菜,看到与我俩一般大的贵生和二蛋在河里捞小鱼。出于好奇,我俩也挽起裤子下到河里。二蛋是个调皮鬼,见我俩下河了就撩起水潲我们,我俩急了,也撩水潲他们。于是四人就打起了水仗。翠花一边骂一边抓起岸边的淤泥甩他们,也许是好男不和女斗,也许是怕惹恼翠花以后会骂个没完,贵生和二蛋提着鞋拔腿跑了。后面传来我和翠花“嚎——嚎——”的嘲笑声。
炊烟升起,我和翠花像凯旋归来的英雄,得意地高声喊着笑着,开心死了。
随着家家那有节奏的风箱声停止,升起的炊烟也渐渐淡了下来。接着便是各家母亲那悠长的吆喝声,由远而近飘散开来。
首先遇到的是翠花娘,她一看到翠花那个样就骂道:“哪里灰耍圪来,看那脸上黑龙画虎的,头发奓得疯子似的,以后大了还要嫁人,谁要你!”“俺要!俺就看对你家翠花了,嫁给俺二蛋多好哇!”二蛋娘一边说一边端了个簸箕从大门走出来。翠花娘一听哈哈大笑:“行!兰嫂,只要你不嫌弃将来花花就给你当媳妇”。“哟!俺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敢嫌弃呢。”两个女人一答一句地开着玩笑,翠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睥睨了二蛋娘一眼:“哼!想得倒美,做梦去吧!” 二蛋娘和翠花娘相互看了一眼,捂着嘴偷笑着:“看,说的翠花恼啦!”这时二蛋从门里探出头来:“娘,谁恼啦?”翠花瞅见二蛋出来了,伸长脖子骂道:“呸!不要脸!”悻悻地走了。不远处传来母亲的吆喝声,我也朝他“呸”了一声离开了。“哟!今个杨宗宝惹下穆桂英啦,看把她俩个气的!”三个女人哈哈的笑声伴着淡淡的炊烟在空中飘啊飘……。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老屋顶上那剪不断的炊烟伴着岁月染白了母亲的头发,加深了父亲的皱纹。但儿时那阵阵的风箱声,袅袅的炊烟,香喷喷的美食总是与母亲的巧手相伴,萦绕在我的心头。在那个年代,无论是粗粮还是瓜菜,母亲总能把它做成美味佳肴。还有那五婶婶的茭面鱼鱼儿拌苦菜;六奶奶的贴锅饺饺儿;翠花娘的玉米面饼饼儿都随着缕缕炊烟成了家乡的味道——人们吃不够的美食。
那弯直随风的炊烟还成就了一桩美好的姻缘。水仗牵线,炊烟做媒,翠花和二蛋结婚了,而且还是自由恋爱。当年的一句笑话还真的美梦成真了。
“炊烟漠漠衡门寂,寒日昏昏倦鸟还。”
又是几十年过去了,远远又见炊烟升起。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父母已不在炊烟中,村后山上的那座坟茔也已淹没在时光里。
风,抖落了岁月的艰难。雨,洇湿了心底的思念。梦,将情感的记忆拉长。袅袅的炊烟化成了滴滴相思的泪水,恍惚中又听到母亲的呼唤,看见父亲用烟杆挑起夕阳的余晖,照亮我回家的路……。
如今,一座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母在里头。同时望着山风晚归,鸡鸣犬吠,燕雀归巢。那恬静的小山村在炊烟的落款下,摁上夕阳的印章。
时代进步了,随着燃料结构的变化,炊烟这棵古老的大树不再茂密了。它低了,它廋了,像贫瘠的土地上长出的几株稀疏的秧苗。可是蓝天、炊烟、老屋缱绻着的一种乡愁,是一缕剪不断的情怀,永远氤氲在我的心头,成为一抹永恒的记忆。
作者:高呈芬,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