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素的救赎 | 杨华专栏
杨华
傍晚，从缺氧少气、憋闷拥挤的地铁中逃出来，重生地面，犹如地狱回到人间。
照例深深呼吸一口冷冽的清风，挤出肺部填塞的一干废气。慢悠悠走回暂寄的蜗居，恨不能尽吸一路的新鲜空气。进得家门，一瓶兀自怒放的月季花，径自闯入眼帘！
这是一束粉色的小朵月季。插在简易的饮料瓶。郁郁葱葱的枝叶间，缀满挨挨挤挤的花朵。外围是紧裹无限希望的花骨朵儿，中间是浓淡恰相宜的花半开，最顶端是梦想淋漓尽致的绽放！
好一隅生命力的贲张！
正是这一束寻常的花，瞬间让寒碜的陋室，明亮起来，惊艳起来！
感念于闺蜜的每周一花，格外珍视这份可贵的缘聚，便在清水中加入了半片维生素。不曾想，如此小小的一点恩宠，让花儿竟然回报这般的欢颜！已是“一片飞来一片寒”的小雪时节，万物进入“蓄以御冬”的眠状。插花已第二周，枝枝却精神抖擞，似乎，沐浴在煦暖的春风！
一切的生命，原本都有情感，给点阳光，就能灿烂！
清晨地铁上经历的三站路的煎熬，不由浮现眼前。
上下班，地铁的高峰。总是乌泱乌泱的人流，毫无罅隙，挤满车厢的每一个角落。这一日上车，少见的稀松。站着的人，寥寥无几。一眼看见，车门正对的立柱旁，蹲着一位妇人。一只手紧攥柱子，头低沉，看不清面貌。在空荡荡的车厢头，尤显突兀。
这是少见的景象。要换往常，是没有如此大的空隙，让人奢侈地蹲着。
靠在车门的座位边，我一如既往拿出一本书，打发时间。这一日的文字，却变得少有的晦涩。总在眼前跳跃，牵引我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妇人。心里颇不淡定。
想，她是不舒服吗？怎么就没人让个座？
彼时，我正翻看周国平的《尊重生命》，“尊重生命的价值，当然不但要尊重自己的生命，更要尊重他人的生命。”几行字映入眼帘。
她真不舒服吧？忍不住，我的眼光又飘向她，力图瞪大双眼，想看清她的脸。
这一游弋，地铁靠了站。门开，我的心跳加速，怕涌上一堆人，不知她该往哪蹲。还好，只上来俩，并不影响她的地盘。
地铁继续晃荡，我继续苦读，“爱惜自己的生命，这可以说是本能，但人不只有这一个本能，人还应该有另一个本能，就是同情别人的生命，同情一切生命。”
但地上的她，却让我，分心走神。她的蹲姿，让站立的我，感觉一种生而为人的窘迫，与无助。我们之间，一览无余，让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望向她。从依稀的神情，我也终于确定，她身体有恙！
请人给她让个座！这声音，像魔鬼，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一直在体内叫嚣。迟迟没付诸实践，刚开始上车时，没搞清状况，不敢贸然行动。等有些眉目后，看看四周那一张张漠然麻木的脸，和一派与己无关置身事外的冷凝，让我，望而却步，发声不出。一句简单的话，如鲠在喉，吞咽难下！
浑身的不自在，强迫自己埋头书本，犹如鸵鸟，“人生的意义，在世俗层次上即幸福，在社会层次上即道德，在超越层次上即信仰，皆取决于对生命的态度……热爱生命是幸福之本；同情生命是道德之本；敬畏生命是信仰之本。”不想，这几行字，如芒在背，更加刺心！
再也无法熟视无睹。正不知当如何打破僵局时，地铁又一次进了站。看见涌上车的人群，就快把她湮没，我如见救星，就近请人给她让了座。那份如影随形的诡异难堪，终算化解。
如释重负之际，却也莫名的困惑。天天乘地铁，算来近五个月。期间，已若干次，请人给孕妇让座、给老人让座、给孩子让座、给晕车者让座，一切都自然而然，从不曾有违和感。这一日，怎会如此纠结、例外？
细想分别。的确不一样。以往每次，需要让座者都是中途上车，一进入视野，便第一时间做了安置，没有窒息的僵滞。而这一次，上车时尴尬的局面已然存在。让人心的冷漠，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裸。不知当如何，罩上这层，人性的遮羞布。
如果说，之前每一次，在目力所及范围内，对需要帮助者伸出的援手，只是一种自发的本能，一种自己曾有类似遭遇的感同身受。那么，这一日，最终能在一片死寂、鼾声四起的围堵中解困，无不得益于人类几千年来层叠精进的智慧。周国平关于尊重生命的论断，犹如一粒维生素，给养了枯涸贫瘠的心灵，蓬勃的绿意与张力。才能于单枪匹马的势单力薄，在一盘死局中突围。
好一场，维生素的救赎！
想想插瓶的花儿，与地铁上的尴尬，究其实，每个人，何尝不既是维生素的施与者，亦是受益者？！
前行的途中，请别忘记，时时给予生命，维生素的滋养。
杨华，女，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教育系，曾执教。陪娃一道读书、写作，写成《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在文字中现实苟且，在烟火中诗意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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