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运东:龟祭 | 就读这篇

龟祭
张运东
西方平安夜,其实一点都不平安。就在那个清冷寒夜,家养五年的那只巴西龟死了。
五年前,我奉调省城,妻儿还留在巢湖老部队大院里住。某个周末回去,无意中发现家里多了个特制的方形玻璃缸,薄薄的清水之中,有只身披盔甲、背褐腹黄、碗口大小的乌龟在游弋。
我向来不太赞成养宠物,感觉人们按个人喜好意愿,强加给某种动物近乎变态的眷宠娇惯,人为改变它的习性,使得猫不像猫、猫不像狗,这是对动物天性的野蛮摧残与抹杀。妻子担心我误会,向我讲述这只龟的来由。当时我们家住在部队家属楼最东边的一楼,隔壁是一角公园,里面花红草碧、绿树成荫、曲径通幽,空气清新如洗。妻子说,她有天傍晚接孩子放学回家,发现有只巴西龟趴在门口,起初还不以为意,便把它放到门前的空坪上,谁知第二天早上它又爬了回来。于是,妻子又好心将它送出门外。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天下午龟又爬回来了,妻子猜想它定是迷路找不着家了,便带着它挨家挨户上门去问,结果却无人认领。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是有缘,那就养着吧!巴西龟自此在我们家安营扎寨。
巴西龟喜肉,每次家里买肉,妻子总不忘先剐点下来切成碎丁喂它。时间长了,这家伙也不把自己当外来,从刚开始闻见响动缩头缩尾,到后来满地爬跑肆无忌惮,有时还自娱自乐玩捉迷藏,躲在某个角落沽个三两天不露面,让人找它不到干着急。日子此消彼长,巴西龟渐渐长大,背壳变得有巴掌大小,家人对它情感也越来越深,以至于我们从巢湖搬家来合肥,也舍不得将它送人;妻子每次带孩子回娘家,都会提前备点肉在冰箱点,出门前再三叮嘱我记得每天下班后给它喂食;假期全家外出旅游或是逢年过节回老家,都会把它托付给楼下江峻荣同学家代为照看……
巴西龟显然忆经成为家里不容忽视的一员。有次妻儿去走亲戚,外出好几天,每天傍晚下班回到家里,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到处弥漫着清冷气息,幸亏还有只巴西龟是只活物,它在地板上悉悉嗦嗦四处乱爬,不时碰出些许动静,才让我不觉得太过寂寞孤单。那一刻,凝望着它,我心底竟漾起一波莫名的温暖。当时我忽然在想,家是什么?家原来就是那个心存牵挂与惦念,叫人生生放不下的地方!
都说龟乃长寿灵物,但世间却没有永恒。进入冬天,巴西龟像往年那样开始冬眠,在铺满沙子的玻璃缸里,它用头和前脚刨坑,把身体掩进去,再用后脚掌铲子似的向后扬沙,将自己埋藏的严严实实,再也不吃不动。然而,平安夜那天傍晚下班回到家,妻子发现巴西龟已然从沙堆里爬出来,整个身体袒露在沙面上,头耷拉着,伸张的四肢松软无力、摆放得杂乱无章……探手过去一摸,不见丝毫反映和动静。这很不正常。
“巴西龟死了!”街头平安夜狂欢的喧嚣噪声,隔着厚厚的窗户琉璃强挤进来,震荡鼓膜发颤,终究还是盖不过儿子失声的尖叫。
我说龟在冬眠。这显然是自欺人。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只是只普通的巴西龟,但五年的朝夕相处,说没感情绝对是句谎话,我宁肯相信龟在冬眠,也不愿相信它就这样死去。妻子没有当场戳穿我,她红着眼圈说心里堵得慌,转身进屋去了。
苍茫人世间,冥冥之中也许真有宿命存在。这只龟与我们家在巢湖的老部队结缘,谁知就在它死去的第二天,也就是西方的圣诞节,我曾经挥洒十多年青春汗水战斗过的那支老部队,正式撤编了,从此部队编制序列中不会再有它的番号。
本想在楼下垃圾场附近刨个坑把龟埋了,妻子却坚持要给它找个好点的地方。我想想也是,它在我们家待五年,从不挑肥捡瘦,从不察言观色,从不逢迎讨好……一直本真率性活着,甚至到死连个名字都没有。于是,我们把它带到环城公园一座碧水环绕的高地上,这里古木参天,四季鸟语花香,也算是个埋葬一个生灵、埋藏一段记忆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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