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均有：高考那些事儿 | 就读这篇
高考那些事儿
温均有
四十年来，每当想我起自己的高考经历，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在心头。至今都不明白，影响人生命运的高考，在我的经历中，却为何那样稀里糊涂。
时隔十年的高考，在一九七七年突然来临，突然得像我当农民一样。有了转变命运的机会，我恨不得拚死一战，考上大学，离开这穷乡僻壤。我是在农田里听到高考消息的，直接去了照相馆。所以准考证上的相片，穿着一件破衣裳。
我的十年校园生活，是在十年动乱里度过的，没有学到多少文化知识。我没有经历过高考，不知道高考怎样复习。那年头经济落后，信息闭塞，物资极度匮乏，学习资料就不在话下了。借一本历史资料，我一夜抄下来，再背得滚瓜烂熟。记得买到一本《半月谈》杂志，可那上面的事实政治题早已过时，因为那是半年前的。我的高中课本都很薄，内容也很少。高考复习时，三番五次做那些练习题，很多习题我都可以背下来。
那年的作文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我的心飞到了毛主席纪念堂》。我们山里人信息闭塞，知道的很少。我也没有去过北京，不知道毛主席纪念堂啥样子，我只是做过一个类似的梦。无奈，我就把那个梦记了下来。说我在哪一天晚上，做梦去了毛主席记念堂，见到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遗容，怎样的泣不成声，还把毛主席记念堂说得如何的金碧辉煌等等。文里说梦，梦里情景自然是前言不搭后语。现在想起来，那文章犹如醉话一般，实在不靠谱。那年的高考，不要说刻骨铭心，就是考的啥内容我都说不上来。我甚至到考试结束时，还不明白为啥没有物理化学题，不懂得高考还有文理之分。
一天晚上，大队部的大喇叭里忽然呼喊我的名字，让我去大队部一趟。我怀着一颗惧怕的心，来到大队部。原来，上面派人送来信件，是关于我高考材料的。意思是说，我高考已经进线，进入政审、体检和填报志愿程序。
我的天，这考试也太离奇了吧。神垕高中应届毕业生二百多人，只有一人进线，那人竟然是我。那时所谓的进线，是以录取人数为基数，适当扩大比例，作为初选。再通过体检、填报志愿、政审之后正式录取。就是说，不出意外，我的入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在路上了。
我填写了政审表，把自己简历、社会关系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把沾亲带故的几辈人都写了进去。政治审查应该没问题，我家几代贫农。身体检查应该也没问题，那时候没有人戴眼镜。但填写志愿，我确实泛了难。我不知道选哪些大学，也不知道有哪些大学可选。煤油灯下，我工工整整填上了三个志愿。我记得很清楚，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填写了三个报考志愿: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填好之后，大队派了一个“五类分子”，连夜把表册送走。其实，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教师，表册送走后我还后悔，没有报考北京师范大学。
交了报考志愿书，心里踏实了。录不录取是人家的事，至少不会再麻烦“五类”分子为我送信了。他们虽然是“五类”分子，是“地、富、反、坏、右”，但他们都是上了年龄的人，政府让他们为我一个年轻学生跑来跑去，我的心里实在不好受。
一段时间后，有往届毕业生陆续收到入学通知书，我却杳无音信。有人让我去城里看榜文，我没有去。一是没有钱，二是去了我也不知道文教局在什么地方。我知道，就是看了，该没有还是没有，花了钱，还耽误挣工分。
其实，考没考上大学，也没啥遗憾的。我在神垕高中的学习成绩，也不是拔尖的，因为学校没有排过名次。就是排了名次，又能说明什么呢？在学校一半学知识，一半学工农劳动。有时连续两三周不进教室，在野外劳动。治山，栽果树，平操场，做肥料，两手茧子，学校是在培养又红又专的接班人。我是一时幸运，考分高一点，肚子里依旧空空如也。像没有考上大学的人一样，我本身就不应该考上。
虽然如此自我安慰，可并不甘心。落榜后，我准备回校复习。同学问我:“你为什么不上中专呢？先转个市民户口呀！包分配呢！”我说人家没有录取。同学说：“你父亲说，你被录取了中专你不愿上”。一听就知道，是父亲怕我难堪，编出来的故事。可父亲的话，让我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如果千辛万苦再考个中专，我怎么再好意思去上呢？后来才知道，那不叫中专，叫大专。
神垕高中的教导主任来我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均有，跟我回校复习吧，你是咱校的高考状元，因为志愿填写而落榜实在可惜。再复习一年，我保证你走一个好大学。”听了老师的话，我突然眼含热泪。老师太高看我了，他不知道，他的学生几斤几两啊。世上哪有那么多侥幸的事啊！凭我肚里的墨水，考个中等成绩就已经难为我了。如果再考不好，我要辜负多少人啊！至此，我下定决心，不再回校复习。
四十年过去了，高考的记忆渐渐淡去。
我只有一点遗憾，像一个解不开的谜。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那是我唯一的高考经历啊。我也不知道那年高招初选线是多少分数，毕竟那年我进线了。
回首往事，我的高考就像一个梦。多少憧憬，多少巧合，最终化作人们茶余饭后的一句笑谈。当年我想通过高考，走出偏僻的小山村，如今魂牵梦绕的，是想回到那个地方。当年想通过上北京师范大学，去做一个老师，如今不胜其烦的，是教书做了几十年。梦醒来，我对高考淡定了许多，对眼前的许多事也淡定了很多。
高考只是一种经历，或许会影响一个人的未来，但绝不会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温均有，禹州市神垕镇人，河南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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