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住】文不对戏
昨日下了一整天白雨,也不知何时停的。也许是晚间停下的吧,但我总觉得一直是下着的。我是在混着些清草、软泥和断枝的香风中,入梦的。着实忆不起,入梦前的实景了;也许原本就没有什么“实景”可言的,秋意只在一片浑噩的雨声中浸透罢。
一觉醒来时,天抹微云,云隙间略微有一丝柔晕。知道今天应是个晴天,应是适宜出去走走的罢。穿着竹蔑编的拖鞋,打着清慵的呵欠,缓步走到厨房;寻些凉水,昨夜有些咳喘,这会该吃点药了。可秋虫的吟唱却格外响亮起来,听上去却不太像蝉,亦不知这户外的园子里又新搬来了什么怪虫子。
虫子的声响却越来越大,似乎就是在身边某处的。一低头,一惊;竟是一只天牛子攀在我的竹拖鞋上了。想来是因我的走动,惊了它的好梦;它的触须和硬甲都紧张地绷缩着,几只脚慌乱地往我的脚面上移动着,恍似一个顶着野鸡翎子的武生冲阵之前的震怒之状。我打开窗子,拎起拖鞋,只一震,它又复归红尘去了。
昨天跟菊卿提起,一套暖红室本的《北西厢》因囊中羞涩,已被人从旧书店买走了。菊卿只是笑了笑,说想和我一起听听昆曲,让我推荐一个。我们在书房里,打开音箱,约摸听了两个多小时的《牡丹亭》;她说不太听得懂,只是听着那个音韵总觉得好。其实我也不太听得明白,于是就翻着那套影印暖红室本的《牡丹亭还魂记》,逐字逐句地对照着听;谁曾想即使这样,很多唱段和科白还是对不上,着实手忙脚乱、眼迷头昏了一番。菊卿这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就是有了暖红室本,又有什么用呢?”窘迫处,倒是实话。
后来终于有一段“婚走”给对上了,不禁大喜;发现即使是两三百年后的现代改版,唱词还是不会擅改的,终是字字珠玑般的珍惜原著原句。正感叹时,菊卿说,传统的东西最好别乱改,否则会被骂死的。我连忙称是。后来,终于没有看本听曲的兴致了,我翻出黄裳先生的《榆下说书》和《银鱼集》,一看再看、一叹又叹,直至熄灯入梦。
也许是那只天牛子给我带来了好运,或者是昨日的闲适给我带来了好精神;午餐未用,就赶早去了书市。依旧直奔那家常去的旧书店,想找一些版本普通,但却比较有意思的小书来看看。看到几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在80年初版的“词林集珍”系列,选了《无弦琴谱》《梅溪集》《花外集》三种;这个系列均印成袖珍开本,小小的及掌大,很象当年流播很久的某某会议文件汇编之类的尺寸。因着尺寸的小巧,再加上内容确是我想读的,也就买下了;当年三毛一本的小册子,现在都卖到了十几块——也还算货真价实罢。
照例我还是很少去关注,那些一册册码在书架上的旧书。对那些书我再熟悉不过了,基本上三个月内不会有太大的更换。我一般经常去翻看那些胡乱码在书架两侧或过道两侧的,还未来得及更换上架的旧书,那些书堆里往往有我需要的东西。其实道理很简单,淘书人喜欢的东西,大部份都不是架上得来的;有钱的比我多,有眼力的比我多,那我就只有比别人勤快点,多跑多看,先下手为强了。
今天码在乱书堆里的,显然又是一批小型国有图书馆里流出的“剔旧”货。奇怪的是,这批书中,只有少数两三本盖有藏书章、贴有标号签,其余大部份都是还未来得及盖章贴号的库存货色。当年为图书馆购买这批书的人,知识水准还是不错的,工作态度是相当认真的。各个时期的古典文学基本入门读物都有,如《白香词谱笺》、《古文观止》、《元明清短篇小说选》、《唐代文学作品选》、《宋代文学作品选》、《魏晋南北朝文学作品选》、《先秦文学作品选》、《汉代文学作品选》等,蔚为壮观。还有就是人物传记也较多,如《从文自传》、《洪秀全》、《闻一多传》等;奇怪的是,风景名胜类书籍也有一批,不过全是与西湖有关的,从咏西湖诗词、散曲、竹枝词、人物典故、摄影集,应有尽有,皆是浙江文艺出版社的系列书。更让人惊喜的是,居然还有一系列的曲话书籍,其中钱南扬先生、王季思先生的曲话本子我皆悉数笑纳。
临走时,踌躇了许久。虽然并不急用,还是挑走了三部80年代中华书局初版的《白香词谱笺》、《古文观止》、《元明清短篇小说选》,是因着那近乎完美的书品和略略泛黄的古典气息,终让我无法拒绝罢。还搭上一本《西湖竹枝词》,我已是载歌载舞的满载而归了。
二OO八年八月二十五日午后
偶然感怀,暂记备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