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醒:篱笆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儿时,最喜爱夏夜。
浩瀚的星空,皎洁的月光,翩飞的萤火。大人们从家中搬出长凳,在场院中抽着旱烟,聊着桑麻。孩子们坐不住,则在屋前篱笆内外追逐着萤火,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在儿时的记忆中,我算早熟的。十岁左右,便不和其他孩子们追逐打闹。我喜欢从家里带来一卷破凉席,放在大人长凳边,席地而躺,一边欣赏着繁星闪烁的夜空,一边听大人们谈笑风声。有一年,家中来了一个从大城市到山里采风的城里人,因为天黑赶不到县城,所以就借宿在我家。当然那时我自然不知采风为何事。但一听那城里人说话,就知道他的学问很大。他说的很多东西,我父亲自然是没有听说过的,我敢肯定,我学校的老师也不一定是人人知晓的。他告诉我父亲:你们山里人就喜欢在自家屋前围个篱笆,这篱笆和大山一样,就是阻挡在你们面前的围墙。城市多好,你要让孩子多读书,考大学,走出这篱笆,走出这大山。那晚,父亲一改往昔的口若悬河,变得沉默寡语。他静静地坐着,认真地听着,不停地吸着旱烟。他每吸一口,那旱烟锅上便冒出些星星火光,他黝黑的脸庞在火光地映照下显得更加深沉而明亮。
那晚,大人们聊得很晚,我仰望着星空听着似懂非懂的话语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在父亲的雷霆声中被惊醒,“起床,赶快上学去,不要再迟到了。”这可是破天荒的说法,一般喊我早起是叫我去河边放一会儿牛,今天怎么催促我去上学。我本以为还可以赖一赖床,没想到正在扫地的父亲拿着扫帚一个箭步就到了我的床边,掀起被子,愣是朝我屁股上重重地一下。我有火也不敢发,一边小声地嘀咕着,一边赶紧穿衣。穿好衣后,拿起母亲为我准备的腌菜饭团,再背上黄帆布书包就出门了。令我吃惊地是,我家屋前的篱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我惊讶地大叫:“妈妈,不好了,篱笆被人偷走了。”这时,父亲牵着牛走了过来,朝我贼贼地笑,“念书去,别管许多。”我只好低着头没趣地走了。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为何连夜亲手拆除他眷念了几十年的篱笆。当时,我是多么地不解和愚蠢呀!
从那以后,我的家变了。母亲不再叫我洗衣和刷碗了;父亲,也不要我每天早晚的时候去放牛了,更不要我下地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我倒是不安起来。一天放学刚到家,我直往牛棚走,准备去放牛,其实放牛是一回事,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每天在河边放牛时,可以和同放牛的伙伴们在柔软的青青草坪上练习摔跤、翻跟头,那些可是我那个年代儿时最拿手的好戏。我牵着牛刚要出门,便与父亲迎头碰上。“把牛绳给我。”父亲拿过牛绳,接着说:“那城里人说得对,你多看看书,争取考个好学校,走出大山去。”父亲说完便走,但没走出三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天黑了就点灯,别怕费油,多喂养一头猪,就能换回来了,还指望着你带我和你妈去城里过过好日子呢。”从那天起,走出大山这句话像一枚火红的烙铁烙印在我的心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走出了篱笆,走出了大山,远到他乡的一县城找到了工作。贷款买房,结婚。和爱人每天朝九晚五地忙碌。自从有了孩子后,事情也就跟着来了。爱人休完产假,孩子没人带,保姆太贵,又不放心。于是母亲主动请缨,远离家乡来到我的身边,负责照顾孩子。由于父母一直都生活在一起,从没分开过,母亲这一走,父亲便也没了精神,终日魂不守舍。没两月,我便把日渐消瘦的父亲也接来了。父亲高兴得像个娃娃,天天是眉开眼笑地背着小孙女在小区逛逛,晒晒太阳。孩子大了点,上幼儿园、小学都是父亲接送。日子也算过得去。
近两年,父母眼花背驼。每到年底时,特别是过年的那几天,父亲显然不高兴,自个儿沉闷生气,板着脸不说话,但家中的大小琐事依然是办得干净利索。我知道,父亲是累了,是想家了,是想念生他养他的家乡了。我便试问:“爸,您要是想家,就和妈回老家待几天,我可以把孩子送托管那去。”父亲踌躇了一会,一脸阴沉地说:“托管,那不行,吃的喝的我都不放心,还是我和你妈带着好。”我知道,父亲坚持的事我是说不动的,只好作罢。
看着眼前步态不再矫健的驼背父亲,我虽走出了篱笆,走出了大山,父母也跟随着走出了篱笆,走出了大山。但筑在我们父子心中的那道篱笆、那座大山更像是一堵囚禁的围墙。父亲啊!母亲啊!这可是你们当年向往的城里生活呀?想到这,我不禁泪如涌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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