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期食品”热是真的可持续，还是新的消费主义陷阱？
或许你还没买过临期食品，但你一定知道它是什么。烘焙房晚上 9 点后的促销面包、商场捆绑打折的绿色蔬菜、便利店关门前的折扣小吃……它们曾经是被人忽视的食品，但现在却有一股新的潮流，越来越多年轻人爱上购买临期食品。
在豆瓣上，有一个名叫“我爱临期食品”的小组，成立不到一年，已经有了近 8 万名“临食工”。在每天滚动更新的店铺推荐、购买测评贴中，网友分享各种以超实惠的价格买到合适的临期商品的经历，让人看着看着就不由打开橙色软件。而不久前，市值百亿的临期食品连锁店“好特卖”宣布获得第四轮融资，也说明了“临期食品”得到更多人关注和青睐。
左：豆瓣“我爱临期食品”小组简介
右：好特卖商店｜图片来源：明亮公司
以往人们对于购买临期食品的印象，往往和“省钱”、“高性价比”联系在一起，“临期食品”也凭借在各类省钱攻略、薅羊毛指南中的亮相而吸引到更多人关注。现在，也有越来越多探索可持续生活的年轻人，将其当成了一种值得践行的生活方式。
可是，这真的可持续吗？
我找到了临期食品地图“Precious SH”、“兜着走”的主理人咪咪。她一直关注临期食品议题，从研究生开始到毕业之后创业都在推广临期食品，并且开发了“临期产品地图”。我和她聊了聊临期食品的消费热，和它是否真的可持续。
从“Precious SH”，
到更好玩的“兜着走”
多数人认识咪咪，都是从一款叫“Precious SH”的小程序开始的。这个专门标记上海可持续商家的小程序的主角，是一只从上世纪穿越而来、对塑料过敏的小猫，与主理人咪咪同名。小猫咪咪整日同关注可持续的好朋友穿梭街巷，不断完善分为“吃、喝、穿、逛、修、用、其他”七大类的可持续生活地图。
“Precious SH”清新的地图界面｜图片来源：咪咪
咪咪开始做“Precious SH”，是受到大鱼营造发起的“可持续街区地图”的启发，想给身边“不是不想尝试，而是不知如何开始”的可持续新人们，提供一种简单有效的开启途径。
今年3月，“Precious SH”小程序上线了一个新功能——上海临期食品折扣地图，他们通过帮助人们发现有晚间折扣的优质面包房、餐厅、便利店等，减少店家当日的食品浪费。
这个功能一上线，“Precious SH”很快得到了不少群众的好评，也在不少探讨饮食健康、可持续生活方式的话题中被反复提起。这令咪咪对新产品的样子有了一个愈发精确的想象——一个中国版的“Too Good To Go”。
<<<咪咪在英国购买的Too good to go食物
“Too Good To Go”是咪咪在英国读书时经常使用的一款剩食折扣 app。它起源于丹麦，如今在欧美各国十分流行。平台通过与产生当日剩食的商家合作，共同推出折扣商品“剩食盲盒”，让顾客在用低价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也能收获拆盲盒带来的期待感与惊喜。
经过与团队成员一番头脑风暴与粉丝投票，咪咪确定了新产品的名字——“兜着走”。
👆点击咪咪，形象会变，猫设依旧👀
确定名字没多久，咪咪的新头像就变成了一只更简洁也更活泼的小猫。“当初Precious SH’只是我的一个毕业设计，没想到会做很大。于是就沿用了孵化这个项目的 Precious Plastic 的名字。新的兜着走’源于那句吃不了兜着走’，让人一听就能联想到剩食，好记也更好玩一点。我们就是想做好玩的东西嘛！”
在咪咪看来，之前的“Precious SH”像是一个发布、承载信息的黄页。主理人并不会与商户直接合作，而是通过收集用户打卡来展示店铺信息，运营成本并不高。
“兜着走”则不同，它是咪咪团队希望开发的一个打通商户、连接消费者的商业项目。之后入驻这个小程序的每个商家，都会经过咪咪团队一系列的食品安全考察，才能最终上线临期食品盲盒服务。
“兜着走”的团队目前只有 4 个人，大家都是兼职，每周末都会在咖啡馆见面开会｜来源：咪咪
最受年轻人欢迎的
临期食品是什么？
要做中国的“Too Good To Go”，咪咪首先要解决国内外购物习惯不同的问题。“国内外环境差异其实蛮多的。欧洲的整个环境都比较支持线下经济，线上的外卖服务都没有国内那么发达，当地人也会比较依赖线下的商超店铺。但在外卖服务十分便利的国内，让年轻人线下消费就变得格外困难。”
不过，根据此前一次调查，面包店成为了年轻人最喜欢逛的线下食品店之一，这也与咪咪团队的调性不谋而合。
某晚 8 点，上海一家面包房排起了购买打折食品的长队｜图片来源：咪咪
当前的临期食品市场根据是否预包装被分成两大类，薯片、饼干一类属于预包装食品，大都集中在“好特卖”一类的网店或连锁商店；而无论是此前的“Precious SH”还是未来的“兜着走”，收录的多数都是面包房、熟食店一类售卖“非预包装食品”的商铺。
咪咪说：“面包是最适合我们平台的食品。因为它是糖油混合物，正常情况能存放好几天。但是据我们访谈，商铺为了保证新鲜度只会销售当日的面包，当天卖不出去的大都被销毁，造成极大的浪费。”
2019 年，“盒马鲜生九点半后丢弃临期食品”遭热议，盒马官方也在知乎相关问题下“诉苦”
但提到盒马一类的大型生鲜商超，咪咪表示在协商合作时会受到阻碍：“这类商超本身会有折扣销售，但据我们观察做得还不是很理想，每晚依旧会有大量的面包和蔬菜都被扔进垃圾桶。而且因为考虑到企业集团性质的安全问题，他们都不允许再流入任何店里，也不允许捐掉。”目前，咪咪也不清楚今后是否可以开展合作。
临期食品与可持续，
到底有多少联系？
咪咪设计临期食品地图的初衷，是“真真实实为了解决食物浪费问题”。对于临期食品的折扣如何培养可持续理念，她也觉得这是循序渐进的、“从改变行为到改变观念”的一件事。
“单说环保、可持续，是非常难改变人的行为的。所以我们想从先改变行为开始，再让大家去了解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事情，进而改变他们的观念。也就是通过让大家意识到我还有一个羊毛还可以薅，顺便可以做点更好的事情’，慢慢转化大家的行为。”
咪咪与朋友们探索上海可持续商店的 citywalk｜图片来源：咪咪
在咪咪看来，非预包装的食品大多都是“可持续的”，但以出售预包装食品的连锁超市却不尽然。许多出售预包装食品的超市，售卖的食物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临期”，有的甚至距离保质期还有一年之久。
售卖预包装临期食品的连锁超市，很多时候更像产品销售的“第四个渠道”。随着在各个渠道上的销量增多，其产量也会相应提升。因此，连锁超市提供的不仅是食品浪费问题的解决方案，更多是一种折扣购买的途径。
线上的“临期食品店铺”中，有许多不认识的、在实体店并不好卖的小品牌
但是，假设每次商家生产多了的食品都会在临期食品市场被处理掉，那么商家会不会觉得“生产多了也无所谓，反正有临期食品市场”呢？
在咪咪看来，并不需要太过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如果不管是非预包装还是预包装食品，在临期食品平台或商铺都不可能正价销售。临期的产品折价销售后，利润一定会减少。”
在设计新产品“兜着走”时，咪咪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兜着走”对每家店铺食品的回收肯定也是限量的，比如某家店的包裹一天只有 5 份，商家就会根据每天剩下的量，合理分配这 5 份到底放多少食物。
“我们也不希望商家会剩很多，但事实是，商家确实在店里要有一个余量，保证橱窗好看、丰满。他们有时还需应对一些类似大雨天食品大量卖不出去的特殊情况，我们在以后都可以灵活地帮他们设计折扣处理。”
消费者如何避免成为
商家浪费的“替罪羊”？
最初想采访咪咪有关临期食品的念头，源于我的个人经历。
一个月前我才得知，家附近的面包房有新鲜边角料出售。闻讯赶去时，发现刚被师傅切下的几包香软蛋糕边被简陋的塑料袋装着，横七竖八躺在收银台的角落，与店员手里正在系丝带的盒装蛋糕待遇相差甚远，但都一样松软香甜。
边角料没标价格。我问店员，她说：十元一斤。
旁边另一位顾客买的蛋糕边，很大一袋、朴实无华｜图片来源：美芹
作为吃生日蛋糕只喜欢吃蛋糕胚的人，我当即脑子一热爽快地拿了两袋，还洋洋自得：花了 32 元钱不仅拯救了两大包临期食品，还以不足完整蛋糕五分之一的钱，“又过了一次生日”。
直到前几天从冰箱取出被我忘记、已经无法再吃的其中一整袋，我才对当时不自量力的购买行为有些懊悔。有种嘴上说着要做好事，实则帮了倒忙的感觉。
关注可持续消费的年轻人，看到物美价廉的临期食品时也不免会冲动消费，最终又导致浪费......谈到这个现象时，咪咪说：“这是商家把浪费转化到了消费者身上。”
这种浪费的转移有两个途径。除了在临期商品店因价格实惠而过量消费导致的“吃不完”，还有一种是商家在预设商品时的“过量捆绑”，即为了快点清除剩食、一口气塞过多食物进一个单品。
图片来源：TooGoodToGo
“有次我在 Too Good To Go’ 上花 2.9 英镑买了一家面包房的盲盒，拿出来才发现里面竟然有 8 个面包，一个人根本吃不完。还好我有室友在，才能全部消化掉。那家面包店可能把晚上没卖出的全部给了我，但对我来说可能是种负担。这也是商家对食品浪费转移的途径。”咪咪说。
于是，咪咪想了一个办法，希望未来的临期食品体验者抓住食品的最佳赏味期限：“对应不同品类的食品，我们会给消费者一些储存手册、指南，如果真的有一次性消化不完的食物，就可以相应延长它的保质期，减少食物在消费者端的浪费。”
图片来源：TooGoodToGo
对于把购买临期食品作为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年轻人来说，或许更重要的，是摆正临期食品在心中的地位。要明确临期食品无非也是食物的一种、我们所拥有物件的一种，不应因为得来容易，就不对它的生命认真负责。
将对食物的需求建立在自己的真实需求之上，好好买、负责任地买。
临期食品如此，生活中的其他物品也一样。
作者：美芹 编辑：万千 排版：美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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