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阁帖》,赵孟頫的书法成功之源【一点资讯】
▲ 赵孟頫自画像
《淳化阁帖》拓本传世,为后学提供了取习传统书艺的极好范本,为传承中国书道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正如元代书法大师赵孟頫所说的“书法之不丧,此帖之泽也。”(《阁帖跋》)
赵孟頫在元初书坛,力纠南宋书界以意害法、形式技巧荒率单调的风气,竭力提倡恢复晋唐“古法”,尤其推崇“二王”的法统,发出“千古无人继羲献,世间笔家为谁高”的感慨。他自己身体力行,一生追纵“二王”不已,发扬王书的内在美质,以法求韵,将王羲之书艺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即兼具雄俊、温雅和平易、妍丽之美。而《阁帖》、“二王”墨迹和法帖,是他师承晋唐古法的最佳参照物。
▲ 《淳化阁帖》法帖第六,右上角有“大雅”印
图源北京故宫博物院
《淳化阁帖》与赵孟頫似乎有着特别的情缘。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五月,年31岁的赵孟頫幸运地从书铺中购得《淳化阁帖》祖本第二、五、八卷,第二年五月,又获得第一、三、四、六、七、八、十共七卷,唯缺第九卷。同年六月,他把多出的第八卷加上柳公权帖一卷,和钱唐康自修交换得到第九卷,由此合成《淳化阁帖》十卷。他所获十卷是否是《阁帖》的祖刻本,已不得而知。但是至少可确定,他所得到的第六卷,应该就是流传至今《阁帖》最善本的第六卷本。据汪庆正先生考辨,此卷为北宋摹刻《阁帖》祖本的子系统精刻本,亦是南宋“泉州本”的母本,此卷首页右上裱边钤有“大雅”朱文长方印,这是赵孟頫的用印,与他大德四年(1300年)行书《洛神赋卷》上的钤印相符。此卷末页并有贾似道长字全印,应是从南宋末贾府流出的本子。
赵孟頫获得《阁帖》全帙,诚是不易之事,为此他欣喜非常,于至元二十二年八月,写下了长篇题跋。在题跋里,他阐述了书体演变发展的脉络,肯定《阁帖》保存古迹的价值,同时记述了两宋的各种阁帖刻本。其中提到的《淳化阁帖》翻刻本即有:《二王府帖》(或称《魏王府帖》)、《大观太清楼帖》、《绍兴监(国子监)帖》、《淳煕修内司帖》、《黔江帖》(一称《宝月古法帖》)等;记载增损的刻本有:《庆历长沙帖》(即《长沙帖》或称《潭帖》的翻刻本)、《刘丞相私第帖》(《长沙》之翻刻本)、《临江戏鱼堂帖》(又称《临江帖》《清江帖》)、《利州帖》(《临江帖》翻刻本)、《碑工帖》(《潭帖》翻刻本)、《尚书郎潘旦绛州帖》(又称《绛帖》)、《公库帖》(《绛帖》翻刻本)等。赵孟頫所记诸帖刻本,有的至今已不存,这是一篇重要的研究《阁帖》的文献。
赵孟頫一生钟情《阁帖》,时时加以观摩、临抚。在传世赵氏墨迹中,《临王義之太常帖》,原帖即刻于《阁帖》卷七中,又《临王羲之采菊帖》(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原帖刻于《阁帖》卷八中,这些临本深得王书的形神。至大二年(1309年),已届56岁的赵孟頫,在善夫家见到另一部《阁帖》,“纸墨湛湛,古香可掬,不觉技痒”,发兴临摹全帙,前后延续了六年时间,终于在61岁时临竟全部十卷,堪称是用工至深之作。
▲ 赵孟頫 草书 临王羲之《采菊帖》 “不审复何以永日,多少看未?九日当采菊不?至日欲共行也。但不知当晴不耳!伦等还,殊慰意。”
▲ 赵孟頫 草书 临王羲之《太常帖》 “适太常、司州、领军诸人廿五、六书,皆佳。司州以为平复,此庆庆可言。余亲亲皆佳。大奴以还吴也,冀或见之。”
《阁帖》为赵孟頫打开了认识和学习晋唐书法的大门,他自中年以后,悉心寻访二王的遗墨和刻帖,殚精竭虑地临习二王书法,除《阁帖》外,有“天下第一法书”之称的王羲之《兰亭序帖》,则是赵孟頫倾心追慕的又一个书法古迹。
元贞元年(1295年)赵孟頫42岁时,在叔亮内翰处观赏到唐摹《禊帖》(即《兰亭序帖》)神龙拓本,题跋道:“定武旧拓在人间者,如晨星矣,此又落落若启明者耶。”赞叹有加。至大二年(1309年)他56岁时,又题跋《定武兰亭帖》谓:“《定武兰亭》余旧有数本,散之亲友间,久乃令人惜之。”至大三年,他获观好友吴森收藏的《定武兰亭本》。九月他从吴兴赴京途中,得到独孤长老所赠《定武兰亭》拓本,欣喜万状,兴致勃勃地先后题下十三次跋。在这些题跋里,他对《兰亭序帖》的各种刻本作了精确的考辨,并对羲之的书艺要谛和结字用笔等书理,发表精当的论述。简短的跋语,涵含着赵孟頫深邃的书法理论见解。
▲ 赵孟頫跋《兰亭序帖》)神龙拓本
“定武旧拓在人间者,如晨星矣,此又落落若启明者耶。元贞元年夏六月,仆将归吴兴,叔亮内翰以此卷求是正,为鉴定如右。甲寅日甲寅人赵孟頫书。”
▲ 赵孟頫跋《定武兰亭帖》
“《定武兰亭》,余旧有数本,散之亲友间,久乃令人惜之。今见仲山兄所藏,与余家仅存者无毫发差也,至大二年七月廿二日赵孟頫书。”
皇庆元年(1312年),赵孟頫57岁时,又题昭文馆大学士张克明(月江)收藏的《定武兰亭》拓本;延祐四年(1317年),64岁时,为谭崇文所藏《定武兰亭》五字不损卷题跋,跋中提到他曾见过另两本《定武兰亭》,其一在集贤院大学士李邦宁(叔固)家中见到,那就是南宋末曾为孟頫族兄孟坚收藏的著名落水《定武兰亭》本,另一本为其弟孟龥所藏《定武兰亭》本。据不完全统计,孟頫平生所见和自藏的《兰亭序帖》刻本不下十余种,可谓与《禊帖》缘份匪浅。
赵孟頫在独孤本《定武兰亭》十三跋中谓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他平生临习《兰亭序帖》数量之多、功力之深,在元代恐怕无人出其右者。据其好友仇远说:“余见子昂临《临河序》(即《兰亭序》)何啻数百本,无字不咄咄逼真。”传世赵孟頫《临褚摹兰亭序卷》,书于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年方38岁,点画缜密,一笔不苟。诚如卷后明董其昌题跋所说的:“此赵文敏临禇河南摹《禊帖》,非凿空信笔也,与禇迹颇为相似。”至大三年(1310年),他临静心本《定武兰亭序卷》,已是57岁近晚年,笔法俊逸清劲,体势跌宕流畅,对王书的把握已达到得心应手、运斤成风的纯熟境地。
▲ 赵孟頫 临《兰亭序》绢本行书
27.4×102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由《阁帖》至《禊帖》,进而直面二王书法墨迹,使赵孟頫对二王书法的参悟,愈来愈真切,愈来愈深刻。中年以后,他千方百计地寻访二王遗墨,用心揣摩领会。
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赵氏33岁时,在好友画家李衎处见到王羲之《眠食帖》,欣然题跋道:“右王右军《眠食帖》真迹,世之博古之家所收王帖,仆亦略见之,如此帖章草奇古雄强,精神逼人,指不可再屈也。”次年八月,他从北京回归吴兴,得到王献之《保母砖》拓片,此前他曾先后在鲜于枢和周密家里见到过《保母砖》拓本,为此特题跋称赞:“世间人若欲书,不可无此。仆有此,独恨驱驰南北,不得尽古人临池之工。”同年九月,他又获观羲之《大道帖》,欣笔题识:“梁武(梁武帝萧衍)评书,至右军谓'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此帖是已。诸家刻本皆未之有,世间神物岂默有靳惜者,不欲使滥传耶,将好事犹未至也,有能砻片石刻以传远,仆愿供摹拓之役属。”这些题跋,披露了他对二王书法追慕不已的心志。他感喟因宦务缠身,奔走南北,不得尽临池之工,其实是自谦之词。孟頫学书、写字十分勤奋,自已就说过一日能书万字。从已知史料中,他观赏二王书迹和临二王的墨迹为数甚多,不妨列举以下:
◆ 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赵35岁,应妻管道昇之请,摹羲之《黄庭经》法帖。
◆ 大德二年(1298年),赵45岁,正月,在鲜于枢家,观赏王羲之《思想帖》。同年四月,过钱良右斋中,观羲之《七月帖》,作《羲之论》题于帖后。夏天,临《集王圣教序》一卷。
◆ 大德五年(1301年),赵48岁,为仇远临《禊帖》。
◆ 至大二年(1309年),赵56岁,临羲之《隔日帖》。
◆ 至大三年(1310年),赵57岁,临羲之《十七帖》。
◆ 皇庆元年(1312年),赵59岁,为友人临《定武兰亭帖》。
◆ 延祐元年(1314年),赵61岁,临《圣教序册》。
◆ 延祐三年(1316年),赵63岁,临羲之《十七帖》。
◆ 延佑五年(1318年),赵65岁,在内府观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墨迹本,奉敕题跋,谓“不胜欣幸之至”。
▲ 赵孟頫跋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东晋至今近千年,书迹流传至今者,绝不可得。《快雪时晴帖》,晋王羲之书,历代宝藏者也。刻本有之,今乃得见真迹,臣不胜欣幸之至。延佑五年四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臣赵孟頫奉。”
◆ 延祐七年(1320年),赵67岁,临羲之帖二十二段。
◆ 至治元年(1321年),赵68岁,题自己旧作《临右军乐毅论帖》。
◆ 至治二年(1322年),赵69岁,五月十八日,病中为陈显跋王献之《洛神赋》,是年六月十六日即逝世。
从以上简述他亲炙二王书迹的资料,可见他用毕生的精力沉潜于二王书法中。明宋濂评述赵孟頫书法道:“初临思陵(宋高宗赵构),后取则锺繇、羲、献,末复留意李北海。”这大体归纳出赵孟頫书艺演进的轨迹。然而,三个阶段是重叠和相互渗透的,尤其是他的行草书,无疑受二王的浸染最为深重。正如李衎早在元贞二年(1296年)题赵书《过秦论》所说的:“子昂之书,全法右军,为得正传,不流入异端者也。”可谓知音之言。
赵孟頫学习二王及古人,并不为古人所囿,他领悟二王书法的神韵,做到文质俱存,气韵形似兼备。如元人陆友在《研北杂志》中所评:“唐人临摹古迹,得其形似,而失其气韵。米元章得其气韵,失去形似。气韵、形似俱备者,惟吴兴赵子昂得之。”
同时,赵孟頫又能广采博取,智永、赵构、李邕等家,并是他书学的渊源。他善于以“中和”的态度融汇各家之长,羲之的雄俊潇酒,献之的恣肆流丽,赵构的平正绰约,李邕的峻迈欹例,俱化为他自己的技法语汇,最终形成了遒媚秀绝的书法风貌。赵书华丽而不乏骨力,平正而有跌宕之势,流美而不柔弱,体现了温雅、平和的儒家审美理想,世称“赵体”,成为领挈一代书风的典范。
《淳化阁帖》的流布,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书家,而赵孟頫是深受其益的最早和最杰出的书法大家。如果说两宋时代是“法帖”汇编摹刻的鼎盛时期,那末,元代赵孟頫临习和参悟《阁帖》、《禊帖》和二王书迹所取得的成功,开拓出了世人学习“法帖”的风气,“帖学”书法由此进入了蓬勃发展的时期,在明、清两代几乎笼罩着整个书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