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林：你是李白邀来的明月

白鹤林，本名唐瑞兵，1973年生于四川蓬溪，现居四川绵阳。著有诗集《车行途中》、评论集《天下好诗：新诗一百首赏析》等多部。曾获四川十大青年诗人、全国鲁藜诗歌奖诗集类一等奖、骆宾王青年文艺奖等多种奖项。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李白《把酒问月》

长安一夜，别友人

出售文物的街道空无行人。
而夜色迷离，是长安城最大的一部历史。

我们经过张贴着一幅印有唐人画像的
某画展海报的廊柱前，
停下来。猜测他是哪一位唐代诗人，
或圣哲先贤？

在街道的对面，高高在上的明代城墙
幽暗深沉，像一个古老帝国的尊严与回忆，
无比遥远而又如此清晰。

当我们在东门的某个站台惜别，
诗人啊！我看见你们每个人俊秀而忧郁的脸庞，
在我即兴的秋日之旅中，
都是一个不饮自醉的游侠幻影。

你是李白邀来的明月
——致于坚

五月的某个夜晚，
你代我们走上虹的领奖台。

我在久违的幕后，
第一次欣喜地看见你那著名的光头，
和手中轻逸的水晶杯，
同时在古老的汉语中骄傲地闪耀。

当我们握手、寒暄并合影，
我看见你的脸始终是宁静的，
就像来自远方高原的一轮明月。

七月的这个清晨，
我又忆起那晚你深邃而透彻的沉默。

这使我越来越相信，
你正是李白邀来的明月，
为了将我们心中的暗夜照亮。

醉月十行
——题张善进李白诗意画《醉月》

你走后的一千二百五十四个春秋，
再没有谁，能邀月同饮。
也再没有谁，敢与月称兄道弟。

那明月朗照着你的匡山、你的长安、你的梦，
正是你留下的一首遗世独立的诗。
普天下的诗人都醉了，像原本自视甚高的竹与松，
都齐齐地仰望着、吟诵着、赞叹着。

但只有月亮是你的理想读者啊！
从你貌似豪放的诗行间，读出了万古的愁心。

只有你是月亮的首席诗人，至今如此。

香烟诗，或越王楼怀古

烟雾善于登攀。在你指尖，如游龙，
或似飞凤。但嗜烟者并非皆衣炔飘飘，
如仗剑的诗侠，蓄长发、美髯。

我只是偶尔孤独眺望，看见八百公里远方
楼阁里，谁正凭栏抒旧怀。
貌似古往圣贤，或就是一落寞青年，
在把某小女子思念。

她远在三月的扬州城里？或科技城绵州？
正小瞧着我，经过新建越王楼下
盛世开元的长街，抽着焦油含量12mg的纸烟。

如果你不是活在工业突突冒烟的当代，
是否也能叼一只做工考究的烟枪，
与教授或老板喝茶、斗地主？
任那缥缈虚无的青丝儿袅袅升起——

把毫无传奇的身世包装成
游学归来的雅士，或大隐于市的谪仙。

诗酒令：还乡

“夜色如酒水……”多年前某日，
我在遂州观江潮。因为人多，孤独得就像
一首有点醉意的还乡诗。

好酒就是一首好诗，有个性，有回味，
更有情怀。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在瓶中，它的情怀无人能知。
人隐于市，我等大可佯装天真。

酒之所以诱人，全在于它的天真。
李白是个天真的人，所以他最爱的是饮酒。
但李白酒后从不写诗。他只写行酒令。

除了李白，杜甫、陈子昂、李调元几位
好像酒量都高。当然时隔太久，我也只是估计。

太白公园一角，满目金色的叶子

那些叶子，在一张数码照片里。
混杂在一群
来自天南海北的诗人，年轻的身影中间。

让我相信，它们同样热爱
季候的漂移。而从云天或远方，
来到诗人的故里。

那么多的叶子，如金黄的梦或老虎
不说话。让我觉得应该
给它们颁发一个“最沉默奖”。

而当我在博客上写下：
“太白公园一角，满目金色的叶子……”
我感到那些冬天的树

正将它们坏掉的耳朵，探过虚拟世界
无限流量的宽带。
把素昧平生的词语，唤醒。

在江油与诗人饮酒

深夜的酒肆灯火通明，李白的嫡系乡亲
迎来八方省市，翩翩而至的各路诗仙。
为了款待贵客，除了花生、啤酒和几样凉卤，
四川特色的“口水战”，也是不可缺少的下酒菜。

乘着渐浓的酒兴，青年诗人与著名诗人——
一个个川普混合双语的狂飙派表演艺术家，
展开新世纪诗坛的一场辩论赛。观战吧兄弟们！

不喝酒的可以闲聊，谈谈诗界风流韵事。
想醉的可以推杯换盏，或如幽灵人前晃荡摇摆。
喝茶的可以隔岸观火，但别忘适时火上浇油。
孤独的人可以继续孤独，做一回春秋大梦……

凌晨时分，当我们穿过朦胧街区去买酒，
才发现夜已太深，深如幽幽昌明河水，
把寂寞年华照见。唯不见诗城的男女寻欢——
煮酒行令倚高楼啊！江油啊江油，

我已在多少个孤独的夜晚，把你路过和遗忘？
只有那位叫李太白的故人，他一直在明月下把你思念。
在仗剑远游的他乡，写着比酒还浓还孤独的诗篇。

（以上7首，刊载于《读诗》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