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俞自由

编者按:遍地春草绿,又到清明时。一位老同志思念已经离去10年的中学好友俞自由,特写了一篇祭文《清明祭俞自由》。俞自由是上海知青,1968年去安徽蒙城插队,在那里17年,将全部心血和汗水奉献给安徽淮北大地,为改变农村面貌,奉献了最好的年华。1985年她辞去公职到美国和丈夫团聚,并开始艰苦的读书生涯,从英文ABC学起,到取得硕士博士学位。1992年,她和丈夫回到祖国,将所学知识奉献给科学教育事业。虽然人生苦短,在世一花甲,但是俞自由践行了她人生的誓言:“尽情的将爱奉献于世,在你爱的雨露泽被的地方,便是你人生价值所在”。

自由:

你好!今天是清明节,缅怀亲友的日子。你离开时,我未能前往上海送你最后一程,因为当时身心都不健康,焦虑、失眠,难以再承受失去你的伤痛。我委托陈坚等战友送去花篮,并代为送别。曾记得就在那年的元旦,我到北京佑安门医院去看你,你躺在病床上,一边给我看安徽蒙城县的中学孩子们送给你千纸鹤的祝福视频,一边还念念不忘香港岭南大学的师生对你的关心和厚爱,并准备四、五月份要再回去给香港学生们讲课,谁能想到从北京回上海不久就壮志未酬   。
想到这一切,心中无比忧伤。
自由,你离开10年了,虽然我没有写下只言片语纪念你的文字,但是时刻没有忘记你,你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想起中学时代,你梳着齐耳的短发,背着一个书包和一只笛子,总是风尘仆仆,充满活力,有一股假小子的味道,大家戏称你为“老芋头”。虽然我们不是同班同学,但是由于有许多共同点,我们走到一起成为挚友。尽管有时对问题的看法也不完全一致,也常常发生争执,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彼此的友谊。1969年为相应号召,我们各自带头到农村插队落户,你到了安徽蒙城,我到了黑龙江德都。后来我到北京上学、工作,你去了美国陪读学习。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保持联系,除了信件,只要有回家探亲、出差的机会,我们都会相约见面,交流彼此的喜怒哀乐。
1972年国庆节,作者与俞自由在颐和园合影
今天,我又打开尘封的信札,看到大小不一的信纸和你写满密密麻麻的话语,不禁思绪万千,潸然泪下。在字里行间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俞自由,在高亢朗诵随信附给我的两首小诗:“高山之巅青松,是多么的坚韧挺拔,悬崖峭壁的雄鹰,是那样勇敢沉着,滚滚江河中的蛟龙,更是热情泼辣。落户边疆的战友啊,愿你做黑龙江中的蛟龙,长白山上的雄鹰,兴安岭的青松,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1969年送赴黑龙江战友)。“先烈热血洒神州,我等后辈何所求?立志农村干革命,笑将终身献环球!”(1970年5月)这些诗是对战友的鼓励和希望,也是你的信仰和誓言!在农村时,你将全部心血和汗水奉献给安徽淮北这片大地,你和知青小组团结奋斗,为农村搞基本建设,推广科学种田,开展各种副业,使朱集这块贫瘠的土地旧貌换新颜,为此你们赢得荣誉和尊重。1973年4月25号,人民日报报道你们知青小组的先进事迹,当我看到《我们这一代青年人》这篇通讯时,激动异常,为战友们的飞快成长感到无比高兴和自豪,为我们当年临别时的赠言感到压力和差距。当时学着填了一首江城子(因为本人在诗词韵律方面并不精通),也不记得这首诗是否寄给你了,今天再将它抄上:“春风送讯喜今朝,见日报,激情高,慷慨当忆,风华茂年少。烈火铸此阶级情,目标共,众人行。若将深情比大海,贵与金,泰山轻,钢铁誓言,犹在耳边鸣,安得四海齐努力,连千里,待佳音”。
自由,你还记得吗,1972年9月22号,中秋节,你参观大寨,途经北京来到我这里,久别重逢,我们是那么高兴和激动,深夜在我们学生宿舍同枕共眠,长叙别后的一切,谈到了过去、现在,又说到了将来。往事一幕一幕,激起我们对三年中学生活的追忆,对共同战斗过的战友的无限怀念。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在三年的共同战斗中,我们睡在一起,吃在一起,大家团结一致,无私的互相帮助,政治上严格要求,积极的朝着一个目标共同前进。战斗之余的欢唱、歌舞,工作之后的游泳、戏闹,一群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那种纯洁的天真的战斗友谊,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走上社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对于我们中的每个人来讲,却是终生难忘。我们谈到了现在,同志们都相继加入了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在各自的岗位上凭着我们虔诚的心,努力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为此感到自豪。我们也谈到各自遇到的困难,思想的波动和苦恼,但是我们相信这些只不过是生活的小船驶出港湾后,必然遇到的风浪,只要勇敢的朝着一个方向驶去,总能达到胜利的彼岸。我们相信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是不会平庸无为的度过一生,不管个人的命运如何,都会做一个真正大写的“人”。下午我们一起游览了颐和园的万寿山,尽情的欣赏的昆明湖畔的美景,畅谈各自的兴趣和爱好,许多心里话像长江流水一样滔滔不绝。

1973年俞自由游览长城

自由,除了我们相见时大家倾诉一切喜怒哀乐外,彼此通信也是最多的,在字里行间我也读懂了你的艰辛、委屈和悲愤。由于你在担任蒙城县各级领导时,大刀阔斧整顿户口,伸张正义,把一些地头蛇搞下去了,广大人民欢欣鼓舞,但是也得罪了一批人,因此他们早有思想准备等待时机反扑和报复。1978年以后,他们准备了许多材料,安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要隔离审查你。而且恰恰这时候,有一个女知青为反对不公平,以死抗争而亡,当时让你停止工作的审查通知也同时下来。由于女知青的死,你为此病了一个星期才能起床,可见心中有多少伤痛无法诉说。与此同时,某些人别有用心把所有年轻的干部,都说成是你的帮派体系,此事惊动了当时安徽省主要领导万里同志,派人来蒙城了解情况,他们住了半个月,对你的态度表示满意,回省汇报了。县专案组到上海跑了三趟,也是无功而返,收到的证明材料,都为你说了很多好话。你告诉我,在你被审查那段时间,全大队社员团结一致坚决支持你,最紧张时每天派4个人看着你,保护你,以防意外。他们几十人、几十人坐拖拉机到六十里外的县城看你,并坚决请你回朱集大队过春节。
一番审查后,清者自清,你两次给当时的省领导写信申诉,在省领导过问下,认为你不是他们上报材料的那种情况,“蒙城不能工作,可以换个县城”。就这样你又到天长县当上了主管工业的副县长。尽管受到这些不公待遇,但是你没有沉伦,一边反思自己过去的思想方法,一边继续为天长的发展招贤纳谏。你信中告诉我,利用审查期间看了很多书,学到很多东西,受益匪浅。这场运动对你的教育很大,教会自己更清醒和理智的认识政治风云的变幻,今后如何更律己、更规范。
俞自由和丈夫赵国屏合影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1985年你辞去了副县长职务,到美国和丈夫团聚,并且开始了艰苦的读书生涯,从英文ABC开始到取得硕士、博士,长达8年“抗战”,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从你回国时满头白发可见其中端貌。1992年正是出国热的时候,但是你们夫妇在各自获得博士学位后,毅然决然选择回国。你说美国再好,也只是他乡。自己已到中年,为国家为人民干事的时间也不多了,总还是想把学习的东西用到祖国,这样人生才有意义。你回国后孜孜不倦,教书育人,奔波上海、香港两地。不管人生的道路是多么的步履艰难,生活中充满多少的变数和未知,一直在荆棘丛生的道路上开拓着,寻找着理想,创造着生活,强烈的表现着自我,放射着生命中最闪光的部分。
你的坚强不屈和你们夫妇相濡以沫、琴瑟和谐精神深深的感染、感动着我们!我知道你们的爱情也经受了各种波折和考验,地位的悬殊、家境的不同、才貌的差异、政治的风云以及面对社会上各种“羡慕嫉妒恨”的议论,你们彼此也曾犹豫过。记得你在信中和我说,“我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幸福,也有无数的烦恼和苦衷,我们彼此都害怕自身的问题,影响对方。”赵国屏害怕自己的出生而影响你的前途,而你害怕自己的地位、性格以及今后遭受的风险,连累所爱的人,你说常常想到这里痛苦不安。而且彼此怀疑是不是值得对方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都认为对方应该找一个更合适、更理想的人。你们彼此都在为对方着想,不是索取而是奉献,这种心灵相通的纯粹的爱使你们终于走到一起。记得结婚前夕的那个晚上,我陪着你从徐家汇走到静安寺,拿着空的雪花膏瓶子去百货商店拷零雪花膏,没有奢华的陪嫁和隆重的婚礼。今天的人也许无法想象那时的结婚是多么的简单朴素,如今多见的是付出一定要有回报,计算爱情,一如计算基金汇率,赔本生意谁肯做。若自觉有些许吃亏,一定加倍讨要回来。而你们就是因为真爱走到了一起,患难与共。这刻骨铭心的爱情给你们带来了鼓舞和力量,也是终身难忘。十年了,据说赵国屏还将你的骨灰和照片留在书房,是否想你永远陪伴在他身旁,注视着,关心着 。
1973年作者和俞自由游览长城
今天和你叨叨都是往事,见字如面,看到你的那些发黄信件,曾经的热情、曾经的奋斗、曾经的创伤,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你的每次来信都写的很详细,大到工作设想展望,小到你们家猫咪爬上树如何救它,今天我也说说我们的情况和你关心的几个好朋友吧。现在通讯十分发达,大家都通过微信进行交流,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我们建一个《市四中学》微信群,很多同学都在群里。大家上有老下有小,各忙各的事,如果你在群里会是一个什么角色?大家都很怀念你,有一年我去上海出差,请孙小琪和这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回忆交流有关你的往事。当时还有沈明璐,前几年她和她姐姐沈明琦因病先后在加拿大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悲伤,本来说好,我去加拿大和他们一起自驾游。现在只有长长的一声叹息和无奈,不知道你们在天堂是否见面?
好了,不多说了,想起一个个朋友的离去,特别伤感。今天又是清明节,现在,我在书房点上三炷香,祈祷你和所有逝去的亲人、朋友在天堂一切安好!

远方的战友     顾炜

写2020年4月4日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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