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护士们的故事 护士长 6

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护士们的故事   护士长   6

6

你想对人说什么,听我的话,最好什么都别说。如果你看到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同时你看到她的左脸颊上有一处没有抹开的化妆膏,也许她出门太急,那属于匆促之过。你看到了,你想了很多,想了很久,该不该告诉她,你觉得应该告诉她,理由是你看到了。一会儿,你又觉得这不合适,因为你不认识她。你就这样想来想去,不时地看她,如果你能够不时地看她的话。每一个人面临的别人,可以分为两类,认识的和陌生的。这当然是陌生人,不要再想来去了,也不要再看她了。你看到的,不一定就对,万一这位漂亮的女士左脸颊有皮炎呢。再说了,我们想对你说话,都是有原因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最终都是自己的心的触动。

认识的人,又可分为两类。比如这位护士长,还有马大夫,把他们扩大出去,包括小李,还有,我后来认识的同室病友,还有我的那些表弟和同学。你有想对他们说的话吗?如果没有,那样最好,如果有,最好别说。即使同学会这样的机会和场合,甚至比这样的场合更让你感到亲切或亲密的机会,先不要有想对他或者她说什么话。然后是必须要和他们说话的人。拿不我自己来说,我的老婆,还有我的爹和妈,如果你有孩子,孩子应该和爹妈老婆在一个级别上。其次是我的经理,同事中经常一起吃饭喝酒,并且可以一起喝醉的人。你在这些人面前,常常会有一种冲动,觉得想对他们说些什么话。我也要告诉你,当你在要说那些想对他们说的话时,最好刹车拐弯,用以后再说吧,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觉得我该谢谢的。

记住我那句话,想对人说的话,那个想,是你的心。这颗心有时候特别迫切,那都是你自己的一种触动。等到有一天,你的这颗心死了,你就再没有想要对人说的话了。剩下的那些话,不管对谁说,都会像阳光和春风细雨一般让你让人觉得真安静。

我出院后,觉得马大夫不错,马大夫觉得我也不错——他没有直接对我这样说,但我能感觉到。是因为,我并没有真正和马大夫有过那样的两次说话,我在关键的时候,忍住了想对马大夫说话,忍住了那些想说的话。我借用了两种方式,实现了我的所想,打发并安慰了我自己。这说不上经验,但结果,就是这样。

在那个下午,我很想对这个护士长说些什么。可我没有说。或者,我和她只是说了一些我想说的话以外的话。下面我所描写的情节,可能会让你感觉到我想和她说什么话。但你想的不一定对。这无关紧要。

过了一会儿,护士长推着一个专用车进来了。“咱们来抽血吧。”她说。

我回过身,“不着急,你先过来看看,看看窗外的景致。”

她果然把专用车停放在我的床的另一边,走到窗边来,站在我的身边。“什么景致,你看到什么了。”

“你看那些楼群。”我用手指着外面远远近近那些高楼大厦。

“那不在楼房吗?”

“是啊,它们是楼房,可你不觉得它们同时又是景致吗?”

“它们为什么是景致?”

“当我们站在这儿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不再是楼房了,它们就成了景致。”

“让我仔细看看。”

“这一次有景致的感觉吗?”

“还是没有。还是看不出它们是景致。”

“你想象一下,想象你是一个天使,这一会儿正从天上飞临人间,你就在那些楼群的上空俯瞰尘世,你还会觉得它们是楼房吗?”

“可谁能把我变成一个天使呢?”

“你本身就是呀!”

“原来你要取笑我。”

“我没有。”

“这个景致以后再看吧,我们还是来抽血吧。”

她扶我坐下,我服从了她。然后,她去到床的那一边,把专用车推过来。我伸出右手,放在专用车的上面。先替我把衣袖挽起来。用一根皮筋勒住我的上臂,用酒精棉球在我蓝色血管突出的地方,擦拭了几遍。对我说:“如果怕疼,就转过脸去不看。我不会让你太疼的。”我不说话,也没有把脸转到别处。我想看她如何把针头一下子扎进我的血管。她用两个手指把紧了一根蓝色血管暴起的地方,右手拿着带管的针头,不知不觉里,我的血液就涌进了那个白色的塑料管子里,最后注入到一个封闭的化验瓶子里。这个过程很快就结束了。

她让我按住压在针眼处的一颗棉球,对我说:“把病号服的裤子也穿上吧。”说着弯下身子,从专用车的下面一格里取出一条裤子。

202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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