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十三斤干面馍馍(作者 马其亚)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临近麦口的一天夜晚,月白风清。新塘河河堤上,晃悠悠走着五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们拉着一辆平板车,平板车上放着几把铁锨、棉衣和破旧棉被。前面不远处的河堤西边是他们的家。这里是黄墩湖滞洪区最低洼的地方。东边里把路是高高的运河大堤。隔着宽阔的大运河再向东,是一望无垠的骆马湖。
他们从一百多里外的水利工地走来。路上,他们看到的是青中泛黄的麦田,闻到的是淡淡麦香。此刻,他们又累又饿,疲惫不堪。还是午后动身时吃的一点饭,渴了,路沟里、小河边的水可以勉强解渴,饿了只有一个字:忍。
年龄最小的三猫说:“我好像闻到了山芋干煎饼的香味”。几个人霎时来了精神,都说:“我也闻到了。”黑脸二叔说:“指不定你家这会连山芋干煎饼也没有了!”
大家又陷入了沉思。自从他们正月初八离家,几个月都没有吃过山芋干煎饼了,家里人可能顿顿都是这个。出去扒大河,就是为了省下口粮,让老人和小孩吃饱饭。此刻,青黄不接,也许家里真的没有东西吃。
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心愿,再晚到家也要给已经熟睡的家人一个惊喜。他们不由自主地盯着平板车中间那床破棉被,不时摸摸盖在被下的笼布包裹。包裹里有他们视为宝贝的十三斤干面蒸的白馍馍。
这十三斤干面,是他们一口口节省下来的。今天上午河工结束,指挥部安排他们明天离开工地,返回生产队参加麦收。大家一合计,不如趁早赶回去,还可以省下一顿晚饭。于是他们中午前,把这些干面蒸成馍馍。每人能分到二斤六两。由于只有一块笼布是干净的,他们把馍馍都包在这块笼布里,再用绳子捆扎结实,计划进庄时再分开,然后各自用衣兜或草帽拿回家。
大个子狗蛋边走边叫唤:“我都饿得前墙贴后墙了,让我吃一口馍馍吧,不然就当饿死鬼了。”黑脸二叔说:“撑一会吧!”
午夜时分,五个人终于走到庄里。当拿起棉被和衣服时,突然发现笼布包裹不见了!大家非常震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颠掉了。有人回忆,约莫吸一袋烟前还摸过它,应该丢的不远。借着月光,他们先是搜寻各自的衣服和被子,再往回搜寻,依然没有。路沟里,草丛中,每人都搜寻了好几遍。
大家分析,包裹一定被人捡去了。那是谁呢?因为各家各户住的很分散,最可能捡到的是他们刚才经过的那几家。于是,他们敲门砸窗、挨家挨户把人喊醒,磕头作揖,苦苦哀求:“您要是捡到了,就给俺一人一小块,我们拿给小孩尝尝馍馍是什么味。”如是,他们到每一家询问、哀求,不下十遍。后来,连他们拉车根本没有到过的地方,也一家家这样询问哀求。人家都说:“真的捡到,一定给你。”
实在找不到了,这几位连同家人开始满庄骂了起来。祖宗八代,什么难听话、恶毒话都骂出来了,一直折腾到天麻麻亮。
这时,住在庄西头的张老太太,出来说话了:“你们别骂了,馍馍被大肚汉吃完了!”张老太太德高望重,家境尚可。五个人一齐围上来,问那大肚汉是谁?张老太太说:“我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们。都吃完了,你们打死他,也没有馍馍。”
过了不多天,庄上人终于知道那大肚汉是谁了。据说,他是饿极了瞎转悠,无意间在路旁捡到那个包裹的。一家两个大人,儿子十三四岁,女孩小一点。看到馍馍,一家四口,狼吞虎咽。等到早起的长辈邻居张老太太看到时,馍馍一个没剩,空余那块笼布。外面找馍馍那么大动静,他们没有听到,找馍馍的人也偏偏没有敲他家门。
“你们别骂了,馍馍被大肚汉吃完了!”从那时起到如今,这句话成了庄上以及周围那一片乡亲们的口头禅。每当听到这话,人们都心领神会,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