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古老历史凝视中的文物乱世
现藏于德国柏林博物馆的娜芙蒂蒂头像
英国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单膝跪者)在法老图坦卡蒙的墓室门口(参与发掘的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馆的Harry Burton摄)。
埃及考古的诞生与西方工业化及殖民主义是密切相关的。然而,近代以来的埃及人对古老的宗教、语言和文明的认同有问题,一方面他们有需要去认同法老时代的古文明,以作为在其文化、旅游等领域的重要基础,另一方面他们又对此在文化认同上存在问题,对古代的文化和文物的接受也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问题。
金寿福
埃及考古的诞生与发展或能对人有所启发。实际上,埃及考古的诞生与西方工业化及殖民主义是密切相关的。促使其诞生的因素有两方面:一是西方世界实现工业化之后,生活水平整体提高了,西方人逐渐开始对他者的文化产生了兴趣;二则涉及近现代的埃及人对自身的宗教、语言和文明的认同问题,一方面他们有需要去认同法老时代的古文明,以作为在其文化、旅游等领域的重要基础,另一方面他们又对此在文化认同上存在问题,对古代的文化和文物的接受也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问题。
拿破仑战争催生埃及学
古代埃及是一个完全依靠着尼罗河的国家,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曾经说过尼罗河养育了埃及,其北部是尼罗河三角洲和地中海,南部是努比亚地区。
埃及地面上保存着大量的文物,但是在埃及学诞生前,当地人都不知道那到底代表了什么。即使对于金字塔,也曾有很多版本的解释,有些基督教徒认为那是约瑟替埃及法老建造的粮仓,能够储粮以应对灾荒,因为《圣经·旧约》里记载约瑟是被兄弟卖到埃及为奴隶的,后来因为给埃及法老解梦而受宠,官至宰相。此外,当时的西方人对埃及的了解,就主要是通过古典作家希罗多德等对埃及的描述了,在现在看来,这些描述非常不全面,甚至还夹杂了很多错误的信息。
然而,当西方人真正动手开始挖掘、发现和研究古埃及的时候,那时的埃及人对自己的古文明也已经麻木了。当然,在那个时代,也根本不存在今天这样的关于文物和文物保护的各种观念。
真正的埃及学诞生,是在拿破仑战争时期。拿破仑为了削弱英国在亚洲和中东一带的势力,想要占领埃及,以切断英国与印度之间的联系。与此同时,继承了自古代希腊以来的热衷于文化输出的行为特征,拿破仑也想要在被征服的土地上传播西方的文化和价值观。
1798年6月,拿破仑率领10万大军在亚历山大港登陆,大军进入开罗之后,于1798年8月24日建立了埃及研究所,要以科学的方式研究埃及,并要把埃及留存下来的文物文字都记录下来。新建立的埃及研究所的主席是蒙热(Gaspard Monge),拿破仑是副主席,研究所包括数学组的12位学者(其中有拿破仑),物理和自然历史组的10位学者,政治经济组的6位学者,文学与艺术组的8位学者。法国学者商博良被公认为埃及学之父,而这一荣誉似乎更应归拿破仑。拿破仑的远征从1798年至1801年,以惨败告终。然而就是在这短短三年间,埃及研究所从成立至法军溃败一共召开了47次埃及学的会议。三年间,法国远征军把很多收集到的文物运回了法国,1799年,埃及研究所的成员决定要把在埃及收集到的文物及其他的图文资料整理出版,题为《埃及志》。
虽然拿破仑的远征最终失败了,但是他带到埃及的10万人中有160多名的学者和2000多名艺术爱好者,包括约400名雕刻师,他们在埃及对文物做临摹、记录、速写,留下非常多的资料。这些学者回到法国之后,于1809年到1829年的20年间,编撰并先后出版了分为20卷的《埃及志》。事实上,当欧洲人开始对金字塔进行丈量和记录,并研究其修建者与建造方法时,当时的埃及人却早就对金字塔等文物无所谓了。保存在法国埃及研究所大楼内的《埃及志》在2011年埃及社会的动荡中被付之一炬。
拿破仑远征所带来的重大贡献还有罗塞塔石碑的发现,石碑上刻写了三种文字,为后来的欧洲学者破译埃及象形文字提供了一把钥匙。关于破译象形文字的法国学者商博良的故事有很多,简单来说,他十几岁就立志要破译这些古代的文字,而后终于成功解读了。
参加拿破仑远征的士兵也把很多埃及文物带回到法国,不久之后商博良解读了象形文字,此后,又有很多人去埃及探险游历,这都让“埃及”在欧洲变成了时髦的代名词。当时的权贵和富人以到埃及旅游为时尚,他们或在家里摆放埃及的文物,或把屋子装饰得带有埃及风格。这种影响可谓遗留至今,卢浮宫入口处由贝聿铭设计的金字塔就是取材于古埃及的设计元素,而美国拉斯维加斯有个卢克索酒店,整个儿就是以古埃及为主题。
德国人也不甘示弱,德国的威廉皇帝用国家的钱资助学者列普修斯(Lepsius)到埃及和努比亚进行考察和考古活动。列普修斯最开始是对古典学感兴趣,后来由于法国和英国的埃及学这么发展,有一个驻法国的大使和德国学者洪堡一起一方面去说服了威廉四世,另一方面说服了列普修斯去做埃及学。列普修斯最开始觉得做埃及学可能在职业上没有保障,于是他们答应在柏林大学设一个埃及学教授的教席给他,最后他就既是柏林大学埃及学教席的拥有者,又是柏林博物馆埃及部的主任。从1842年到1846年,列普修斯在埃及的工作持续了4年的时间,他把地上散落的和各处废弃的文物都加以记录,几乎把能看到的所有地上文物和文献都记录了下来,最终也是整理出十几卷的资料,包括上千张图片,以及现在埃及人或许都很难绘制出的精确的地图。包括胡夫金字塔边上的官吏墓的情况,也都是他精确记录下来的。列普修斯所标注的官吏墓,后来也被发掘了,而针对其中一座官吏墓就可能会有几本专著和几十篇论文。
当欧洲人开始在埃及搜罗文物和古文献资料时,埃及尚处于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下。然而,埃及人却对工业化抱有很大的热情,当时掌管埃及的两个总督中的一位叫伊斯梅尔(Khedive Ismail),他甚至说:“我的国家不再是非洲的,它将成为欧洲的一部分。”而主持开凿苏伊士运河的法国外交官斐迪南·德·雷赛布在运河落成仪式上也宣称:“地球的两端互相变近了……西方与东方,互相靠拢,互相凝视,互相认同,互相祝福,互相拥抱!”事实上,从1859至1869年的10年间,埃及有10万民工在连通欧洲与亚洲的苏伊士运河工程中丧命。一位法国桂冠诗人的诗歌中写道:
干活去呀!法兰西的兄弟们,
为全世界开辟这条新的道路!
这里留下过你们先辈英雄们的足迹,
像他们一样,
在金字塔下勇敢无畏地斗争,
四千年的历史在凝视着你们!
是的,为全世界!为亚洲和欧洲,
为那些被黑夜笼罩的遥远国土,
……
从这首诗中能看到当时欧洲人对于欧洲以外包括古埃及人的看法,其中“干活”就是指开挖苏伊士运河,“先辈英雄”是指法老和曾经也尝试过连通红海和地中海的波斯人,“四千年的历史在凝视着你们!”据说是拿破仑在金字塔下鼓励士兵而说的话,“为那些被黑夜笼罩的遥远国土”则表现出拿破仑远征埃及的同时也要进行文化输出。
收藏埃及
随着埃及热在欧洲逐渐弥漫开来,有闲阶层中许多人以到埃及去旅游为荣耀,那时候照相机刚刚才被发明,而狮身人面像还大部分被掩埋在沙里,当时也没有今天的文物保护理念和手段,很多欧洲游客就攀登到狮身人面像上留影(今天,如果你愿意给埃及保安1美元,也能爬上去留影),更有一个英国人就在金字塔边上搭了一个帐篷,专门用来接待他的同胞。
现在收藏于欧美几大博物馆的古埃及文物,大都是早期在埃及进行掠夺所得的。最开始,游客或冒险家通过偷窃或者从当地人手里廉价收购,得到大量的古代埃及的首饰,导致其价格开始攀高,于是,掠夺的目标逐渐开始涉及壁画,壁画一般是用电锯锯下来再运到西方博物馆。
谈到埃及考古,不得不提意大利人贝尔佐尼(Belzoni),他原来是一名工程师,在马戏团也跑过龙套,力大无比。到了埃及之后,他就从事文物发掘工作,名为发掘,实则盗掘。法国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都是他的客户,谁出价高,他就把东西卖给谁。在埃及吉萨高地卡夫拉的金字塔墓室墙壁上,至今仍留有“贝尔佐尼”的到此一游式的刻画签名。贝尔佐尼把大批文物,不管大小,(欧洲人的博物馆以大为珍贵,因为越大越是会吸引国内观众)先是运到地中海沿岸,然后再从海路运至英国或法国。但他也很有些艺术细胞,临摹了很多金字塔里的壁画,这些壁画现在多已脱落了,因此贝尔佐尼临摹的壁画在今天就成了珍贵的档案资料了。
英国有位畅销书作家叫阿梅莉亚·爱德华兹,她写的第一本小说就是《逆尼罗河1000英里》,小说大卖之后她用赚来的钱建立了一个埃及考察协会。在她的努力之下,资助了第一次在埃及的科学考古发掘,并在伦敦大学设立了英语世界第一个关于埃及学的教席。英国人皮特里(William Matthew Flinders Petrie)于1892年成为伦敦大学大学学院埃及考古学教授,成为此教席的首位拥有者。在阿梅莉亚的资助下,皮特里在埃及当地雇佣了大量廉价的劳动力几乎挖遍了埃及的每一处重要遗址。皮特里于1913年将其个人藏品都出售给了伦敦大学,于是成立了伦敦大学皮特里博物馆。而阿梅莉亚·爱德华兹还创立了第一份埃及学杂志《Journal of the Egyptian Archaeology》。阿梅莉亚·爱德华兹和皮特里的埃及考察协会聚拢了很多埃及文化爱好者,并举办不定期的讲座和沙龙。
芝加哥大学埃及学研究的奠基人布雷斯特德(James Henry Breasted)是第一个获得埃及学博士的美国公民,他在德国柏林大学拿到学位以后回到美国,得到洛克菲勒财团的资助,筹建芝加哥大学东方研究所。他还曾网罗美国、德国和奥地利的多名考古学家一起在吉萨地区做考察。洛克菲勒对布雷斯特德的资助与英国的阿梅莉亚·爱德华兹资助皮特里的情况类似,英美两国的埃及学研究的发展,都与民众的兴趣及私人的资助分不开。而至今屹立在泰晤士河畔的方尖碑,也是由私人企业家出资运回伦敦的。事实上,埃及人最早答应送给英国一座方尖碑,因无人愿意资助运输,英国政府就说不要了,当法国和美国都先后接受了埃及赠予的方尖碑之后,终于有英国商人愿意为此承担运费了。
拿破仑远征以失败告终之后,法国人在埃及收集的不少文物都被迫交给英国,包括罗塞塔石碑,如今都被收藏在大英博物馆。大英博物馆于1759年首次向公众开放,其中收藏着英法两国多年间在埃及收集的文物。现仍然由大英博物馆收藏的罗塞塔石碑,让法国人心痛了一个多世纪,它由法国人在埃及发现,法国学者商博良借助它破译了埃及象形文字,但是它最终收藏在英国,只是1972年,恰逢象形文字破译一百五十周年纪念日,罗塞塔石碑得以横跨英吉利海峡在卢浮宫展出。
大英博物馆有一主打收藏是古埃及的木乃伊。由于制作木乃伊时要使用很多泡碱,时间久了,泡碱把尸体侵蚀得发黑,看上去类似沥青。从中世纪开始,欧洲人就认为沥青能够入药,所以很多欧洲人去埃及的时候都会顺便运一具木乃伊回家,在必要的时候取一点儿当药用。在泰坦尼克号沉没之后,于英国伦敦冒出一则谣言说是大英博物馆的一具木乃伊丢失了,这具木乃伊最终上了泰坦尼克号才导致船沉没。谣言一出,伦敦家藏木乃伊者都惶惶不可终日,既不知道要拿收藏的木乃伊怎么办好,也不舍得就这么把它扔掉。于是大英博物馆就宣布,他们愿意接受私人把收藏的木乃伊捐赠给博物馆,甚至还会象征性的给一笔报酬,这样一来,大英博物馆入藏了很多木乃伊,一下子成为世界上收藏木乃伊最多的场所,甚至超过了埃及的开罗博物馆。
法国的卢浮宫里收藏的古埃及雕塑书吏是一件很有名的文物,在埃及学界,一说到卢浮宫的书吏,就知道指的是这个。这位书吏的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书,由于古代埃及的象形文字很难学,因此知书擅写的书吏在当时的地位很高,从书吏胸部的赘肉也能看出从事这一职业的人在古代埃及一定是过着富足的生活的。卢浮宫是在1793年开始向公众开放的。
德皇威廉三世统治时期,德国的柏林博物馆开始设立埃及分部,1828年开始藏品大增,后来成为独立的博物馆。柏林博物馆藏有一件古埃及文物,被称为“柏林最美的女人”,那就是埃及法老阿肯那顿的王后娜芙蒂蒂的头像。关于这件文物的归属问题,埃及与德国两国之间已经争执了快100年了。
意大利的都灵埃及博物馆收藏埃及文物始于1753年,目前收藏的埃及文物数量仅次于开罗埃及博物馆,这一点让很多人意想不到。都灵当时是撒丁王国的首都,撒丁王国国王对埃及十分着迷,基于个人兴趣,他多方收藏埃及文物。都灵博物馆最著名的藏品是纸草,种类很丰富,有描绘给富人宴饮时候助兴表演杂技的场面的,也有描绘着去采石场路线的地图,地图就是画在纸草上的,作于公元前1500年,可能是所发现的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地图。另外一件藏于都灵博物馆的稀世珍品便是描画类似春宫图的纸草,这些画作于古代拉美西斯时期,在法老历史中也属绝无仅有。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从1906年开始收集埃及文物,目前共有26000多件藏品,分为40个展厅展出。该馆收藏有一件塑像的嘴部,带有很明显的与娜芙蒂蒂头像同时期的典型的艺术特征,即突出了人相貌上如嘴唇等部位的特征。这种典型的艺术风格,如果不说的话,确实会被错认为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艺术风格。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总共有13件文物被称为镇馆之宝,其中有两件来自古埃及。另外一件逼真的肖像画是埃及后期的,它应当说是覆盖在木乃伊上面的主人的肖像。
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于1897年开放,其中的古埃及藏品主要通过购买美国埃及学家威尔伯(Charles Edwin Wilbour)等人的私人收藏品逐步形成。威尔伯把其私人藏品以较廉价的价格出售给博物馆。布鲁克林博物馆藏有一尊很有名的古埃及史前时期的雕塑。另藏有一件怀抱荷鲁斯的伊西斯雕像,这也是一件很有名的埃及文物,描绘的是奥西里斯神话当中的一幕场景,大部分学者都认为圣母玛利亚怀抱耶稣的主题与此主题也是相关的。布鲁克林博物馆的其他有名藏品还包括阿肯那顿与王后的浮雕以及一尊女性狮身人面像的头部。
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于1876年开放,其中的埃及藏品主要来自哈佛大学在埃及考古发掘所获,其中有名的藏品有一尊古埃及公主的头像、法老与其王后的立像、墓主人与其妻子的木雕像、多组三位一体神雕像、大量精美的古代埃及金银首饰、大量的陪葬模型。古代埃及人认为死后就是今生的延续,来世的生活与今世不会有任何区别,所以今生需要的东西,到来世也都是需要的,所以在随葬品里能看到各种东西应有尽有。
研究者与继承者
开罗的埃及博物馆则始建于1835年,建成后不久,因空间不足于1855年迁址,1902年又迁入位于开罗解放广场的新馆。开罗埃及博物馆的历史是十分曲折的。当埃及成为英国和法国的殖民地的时候,殖民者对文物进行了掠夺性的盗挖。然而,法国殖民者从最开始的掠夺埃及文物,逐步变为帮助埃及人建博物馆并健全有关文物的法律条款。殖民时代,法国人一直把持着埃及文物部门的领导职位,他们在埃及颁布与文物保护相关的法规,逐渐限制外国人在埃及文物走私,并逐步对外国人在埃及进行的发掘活动做限制。最早的殖民者会把发掘出土物全部带走,后来规定对半分,再后来三七开,直至只有发现重复的文物时,发掘队才能拿走一件,现在外国考古队则是连一件文物都不能从埃及拿走了,而且,连文物的发表权有时候都要受到限制。帮助埃及人建博物馆并且健全有关文物的法律条款的是法国著名考古学家玛利埃特,他最后因劳累过度于50多岁去世,在现在的开罗博物馆的院子的一角,能看到他的墓地,在其陵墓上有一尊他身着土耳其人服饰的青铜雕像。开罗埃及博物馆的文物图录就达100多卷,编纂的工作量巨大,这是联合全世界所有的埃及学家共同参与完成的,而经费则都是由西方人出的。
1902年建成的开罗埃及博物馆,在今天面临着场地严重不足的问题,其新馆原计划于2002年建成,但到了2012年还没造好,我不知道到2022年它是不是能造好。目前其馆共分两层,不仅空间不足,恒温等保存文物的设备和条件也完全不适合现代的要求。
开罗埃及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就是图坦卡蒙墓里发现的文物,包括其金面具等。发掘图坦卡蒙墓的英国人卡特是第一个拥有埃及学教席的英国学者皮特里的学生。他在图坦卡蒙墓里发现的大大小小的珍贵文物有5000多件,清理过程持续了好几年的时间。有一张照片记录的是他邀请芝加哥大学东方研究所创建者布雷斯特德到那里帮忙时一起聚餐的场面,这顿工作餐的场所就设在另一位法老拉美西斯四世的墓里。埃及博物馆里还有一件法国考古学家1922年在尼罗河三角洲的另一个法老陵墓中发现的金制面具,这座埃及王朝后期的金制面具,无论是其做工还是其质地都远远不如图坦卡蒙那个时候的了。前几年,穆巴拉克下台的时候,有暴徒冲进里面,把玻璃的展柜打碎了,还把好几件文物偷了出去,从这个事件,也能看出埃及人的文物意识及其文化认同感。另外,有一件非常著名的古埃及文物,这块石头上刻写了被学者们称为孟菲斯神学理论的铭文,现在藏于大英博物馆,但是埃及人曾经拿它当作磨盘,导致上面的很多文字都被磨损掉了,损失无法弥补。
急于投入西方怀抱的埃及人对于文物的态度也很有趣。他们会把文物当作向西方国家表达友好的手段,为表示对西方国家领导人的礼遇,他们不惜赠送文物。赠送的文物甚至包括巨大的方尖碑,在法国巴黎的协和广场和美国纽约的市中心都屹立着埃及方尖碑。他们也会把一些小规模的神庙做整体搬迁,当作礼物赠送,在西班牙和美国都有整栋的神庙。美国总统尼克松曾获赠一尊青铜伊西斯神像,尼克松夫人则获赠一条公元前2000年的项链;福特总统夫人获赠一条罗马帝国时期的埃及项圈;里根总统获赠一件大玫瑰水壶;卡特总统夫人则获赠一条装饰以宝石、水晶、银圈的项链配一个大椭圆形花卉图案的银吊坠。
由于建造阿斯旺大坝危及阿布辛贝勒的拉美西斯神庙,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倡议,由各个国家出钱出力,像积木一样,把拉美西斯神庙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切割编号,运到比原来的地基高20多米的地方,按照原来的格局重建。新的神庙在外表及其方位上确实与原来的神庙一样,如6月22日的时候太阳光与旧址一样能够被直射到最里面的地方,迁址的神庙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应当算是现代的奇迹。
现在的埃及考古已经走向科学化、专业化、细致化和系统化了。从殖民时代开始的埃及文物收集只重视金银财宝和贵重的东西及重大的发现。今天,即使是在沙漠边缘的地方,像是乱石场、丢废弃物的地方也会有考古工作与发现。最近几年在尼罗河三角洲的一块石头上发现了古代埃及人留下的象形文字。尼罗河三角洲地区的法老时期的民居和其他建筑都是被掩埋在地下水位层下面的,之前受技术水平所限无法挖掘,现在技术成熟了,一支德国考古队用先进的技术能发掘地平面8米以下的史前遗址,当然,这是非常耗时耗钱的项目。
在埃及做考古发掘,也涉及搬迁民居的问题,也有很多人不乐意搬迁,因为当地居民也知道地下有文物,能卖钱。在埃及经常有这样的故事,比如曾经在卢克索地区居住的兄弟二人,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卖出一件文物。埃及文物部的法国官员感觉这里面有问题,问他们的文物从哪里来的,他们不说,于是就把他们分别关押审问,最后终于招供说是挖地窖的时候,挖到一座古代官吏墓,其中有几百件文物,兄弟俩为了躲过文物管理部门和警察的眼睛,也不是大规模的卖,缺钱的时候拿出一件来卖。而且,埃及人为了把挖到的文物卖个好价钱,会把整件的东西故意弄碎,再卖给不同的文物贩子,以图从中获得比整块卖更高的利益。
上个世纪曾发现过一座十分精美的夫妻合像,但是夫妻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却丢失了。当时没有找到手,居然在前几年的另一次考古发掘中被挖出来了。这样的巧合很多,也很有趣。考古学者作研究的时候,经常就是要面对一片一片零散的纸草,而这或许就是被之前的埃及的文物贩子故意撕下来的,文物贩子会把其中一片卖到德国柏林博物馆,把另一片卖到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直到后来学者们进行研究时偶然发现藏于两处的纸草居然曾经同属于一份完整的文献。
有很多遗留至今的问题都肇因于之前的考古活动太粗放。现在,研究者可以对很多埃及的遗址做两次甚至三次的重新发掘,由不同国家的考古队去做,而且每次发掘都能有新的发现。比如,阿比多斯是奥西里斯崇拜的发源地,埃及王权也是从阿比多斯那里开始的,那个地方的遗址的最早的发掘者是皮特里。皮特里算得上是埃及考古学之父了,他那时候也已经算是在进行非常科学的发掘了,然而当德国考古队于上个世纪末再去那里发掘时,仍然能有很多重大发现。其中最重要的发现是刻有确凿的文字的标签,这使得埃及文字的历史向前推进200年。此前都认为埃及最早的文字——埃及象形文字大约出现于公元前2900年,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可能是公元前3000年,虽然仍有学者对这一结论持不同意见,但埃及学界都认同了,都认为埃及所发现的最早的象形文字应该是公元前3100年的。
原来的王陵,在经过几次发掘以后,仍然能有新发现。这说明:一是考古研究的水平提高了;二是随着研究的深入,对文物的解读方式也不一样了。
今天的埃及考古学有如下几个发展趋势:考古工作向沙漠地带、尼罗河三角洲地区或被民居掩盖着的或者是被淹没在城市当中的地区发展;对以前发掘出来的东西,重新进行整理、做更加深入的比较研究;埃及学界是一个比较小的学科,各个国家的研究者今天就像是一家人,世界范围的交流非常频繁,这也促进了学科的发展。
目前,西方世界考古队要在埃及做考古发掘,要自己出钱,发掘出土的文物则必须全部留在埃及,发表的权利也要由埃及政府来具体审定。
娜芙蒂蒂追讨案
收藏于德国柏林博物馆的娜芙蒂蒂头像被称为“柏林最美的女人”,却也是一场持续近100年的文物争端的焦点。关于这个头像如何最终到达柏林的说法有几个不同的版本。德国方面解释说,德国考古队当时把发掘出来的东西全部摆列,由文物部的人(埃及真正获得独立之前,文物部门的领导人一直是法国人)检查并规定哪些东西留在埃及,哪些东西可以分给他们,正是在分给德国的东西里面有娜芙蒂蒂头像。然而,当时主管这件事情的埃及文物部门的法国人却一生都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把秘密带进坟墓,这导致娜芙蒂蒂事件成为了无头公案。而埃及方面则坚持认为头像是被德国人非法偷运出埃及的。一方面,当时留下的照片显示头像确实是发掘出土物。另一方面,埃及方面提出,是德国人把头像发掘出来以后又在外面抹了一层灰泥,让文物部门的工作人员辨认不出来了。当时负责的德国考古队队长博西亚因为这件事情成了争议人物,他之后再要申请去埃及进行考古活动,却无法获得许可,被埃及人封杀了。
扎西·哈瓦斯是原埃及文物最高委员会的秘书长,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考古学家,更一向非常强悍地捍卫埃及的文化及古迹,强硬的作风被誉为是“考古学界的法老”,其形象也就像是个斗士,经常戴着牛仔帽。哈瓦斯曾经有过一个宏伟的计划,那就是把流落在国外的一些贵重的文物索回,其中包括存放在大英博物馆的罗塞塔石碑、藏于卢浮宫的黄道带石盘、娜芙蒂蒂头像等。上个世纪与本世纪之交,他曾向德国方面下最后通牒:2002年新的埃及博物馆建成的时候,德国一定要归还娜芙蒂蒂头像。可惜博物馆未能按期建成,于是他又想出一个主意,声称要在埃及举办一次埃及文物展,希望德国和英国分别把娜芙蒂蒂头像和罗塞塔石碑借给埃及。对此,德国和英国均以文物太贵重,经不起折腾为由,拒绝了埃及方面的要求。由于与穆巴拉克私人关系很好,随着穆巴拉克下台,哈瓦斯也丢掉了文物最高委员会的秘书长的职位。德国人把哈氏下台与民主联系在一起,不过对埃及人或者对古埃及文物来说,多几个哈瓦斯,少几个所谓民主运动中毁坏文物的暴徒会是更加幸运的事。
德国总理默克尔曾专门去参观过娜芙蒂蒂头像,德国人把这件文物当作传家宝一样。我觉得,如果一个埃及人如此做派,倒也可以理解,而德国人把这座几千年前王后的头像当做柏林甚至整个国家无法丧失的文化遗产,实在是让人很难苟同。其实,出土文物非常富裕的国家都是发展中国家,如中国、印度、希腊等,希腊帕特农神庙上的浮雕,现收藏于大英博物馆,希腊人也是坚决要索回,南美也是,很多文物被美国人弄去了。原来一些经济欠发达的国家对于文物以及传统的认识不是很强,随着经济的发展,他们也开始看重代表本民族文化的文物了,开始要追索文物了。发生这种事情,即使是各说各有理,但保存文物的国家也早晚应当以理性的方式来解决这一问题。(本文由韩少华根据作者讲座整理,将收录于上海博物馆“博物馆与世界古代文明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