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短小说】建树丨矿长的苦恼—小沙河畔系列之二（继 《春天里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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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长的苦恼

——小沙河畔系列之二（继《春天里的邂逅》）

□ 建树 / 文

“窗户打开了，难免会有蚊子飞进来。”

最近，小沙河铁矿的矿长老王，一直在咂摸着人民日报上的这句话。是啊！我们总不能因为一两只“蚊子”，就不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就不去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这是给改革开放有困惑的人以最浅显易懂的解释，它是多么的朴素、多么的形象而生动啊！

可是，作为多年的老党员，老干部，新时代的乡镇企业当家人，老王还是被心头的那几只蚊子膈应着。

“第一只蚊子”就是常挂在有些人口中的“钱”字。现在的人们提起钱来，那么地口无遮拦，那么地赤裸裸，那么地理直气壮——“嘿！太原工地的白馍馍管饱，挣的钱还多！”“一天给多少钱？”“差不多十块钱呢！”“我的天哪！给那么多钱呢！”说者洋洋得意，听者眼放绿光。

每每听到有关钱的对话，看到人们谈钱时如饥似渴的表情，老王就不忍直视，就会条件反射似地心头一惊，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人们这是怎么了？开口闭口就是钱，无钱不干、无利不往，动不动就谈吃喝、搞条件，这要在前五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是要挨批的，这是真正的资本主义，是资产阶级低级趣味！

而共产党员就是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是从来不计报酬的。有困难有危险的事情，不都是共产党员冲在最前面吗？生产队良田被冲，第一个冒雨去堵水、垒岸豁口的一定是共产党员；五月收麦子，割得最快跑在最前边的一定是共产党员；生产队里小马驹病了，哭得最伤心的、恨不得抱回家喂母乳的，一定是共产党员；为了抢救集体财产，倒在马车轱辘底下的也是共产党员——这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高尚情操。

别说党员干部，就连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包产到户前几年，谁家需要盖房子，人们都相互帮忙，要过钱吗？有手艺的木匠，打个车篷、合个木锑，不就是一碗鸡蛋打卤面条吗？就连最苦力的“砸坯”活儿，无非是鸡蛋面基础上再加一包大刀烟。耽误了几个工分，还你不就是了！

可是，当西贤庄大队部决定由他担任小沙河铁矿矿长时，他就无可避免地和“钱”打上了交道。尽管他还是习惯用“工分”来衡量进度，比如——巷道掘进一米十个工，挖一吨铁矿半个工……但是，工分只能在大队范围内流通，当铁矿走向钢厂时，人家的计量单位是钱，一吨铁矿石15元钱。钱！不是工分！

他很清楚，自己刻意地用工分来代替钱是对钱的“自我麻痹”，是“欲盖弥彰”，是“掩耳盗铃”。自己迟早会被“拖下水”，会被钱所“俘虏”的。

想到此，老王有些坐卧不安。他拍了拍脑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端起办公桌上那只印有“农业学大寨”的搪瓷茶缸，喝了一大口凉白开。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大金钟，抽出一支，在左手拇指盖上礅了两下，点上，深深地抽了一口，迎着从鼻孔里喷出来的那两道烟柱走出了铁矿办公室。

在无意识中，他踏过了小沙河上的漫水桥，来到河对面的麦田里。

春夏交接的季节，是林县的“缺雨季”，恰恰这时候，正是小麦灌浆的关键时刻，大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透雨，才能解了土地之渴，才能保证小麦丰收。若是在解放前，靠天吃饭，等不到及时雨小麦就要减产，是要饿死人的。就是解放后，干旱导致的“三年自然灾害”，万亩麦田绝收。林县人吃野菜、吃榆树皮、吃谷糠那种惨不忍睹的境况，到现在老王还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要不是引来漳河水，林县人遇到今年的天气还要饿肚子。我们真得要感谢红旗渠啊——他从心底发出一声感叹。可是，如果都像现在的人一样，给多少钱我才干，动不动就谈钱，人工天河会修成吗？还不是因为有党的领导，在毛泽东思想的鼓舞下，人人发扬敢吃苦敢牺牲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大公无私的高尚情操，林县人才喝上了甘甜水，才吃饱了肚子……老王不知不觉地又和钱干上了——钱是万能的吗？正确的思想、高尚的情操才是共产主义胜利的万能法宝！

他离不开土地。尤其是当他有困惑的时候，他就习惯来到田间地头，看看庄稼的长势。大地能提供粮食，似乎还可以给他提供精神食粮，给他以安慰、给他以智慧，帮他解除烦恼。总之，他一到田间地头，就有一股踏实的感觉。

嗯！小麦灌浆还可以，颗粒还算饱满。老王手里摩挲着麦穗，望着这片深绿就要渐变为浅黄的麦田，黑黝黝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时代变了，人也变咯！”他不由得自己感叹了一声。

一声叹息刚罢，“第二只蚊子”悄然间又飞进了心头。

小沙河铁矿的年轻人分不清美丑了！你看那喇叭裤，裤腿宽得像是舞台上的水袖，就不担心一只脚踩到另一个裤管上，自个儿把自个儿绊倒？这是哪个裁缝设计的裤子，一过波罗盖儿，裤管就收缩了，紧紧地贴着大腿上的彪子肉。再往上看，真不忍直视——那后面的屁股沟沟、前边的蛋蛋，那叫一个“轮廓分明、活灵活现”。老王想到此处，只觉得脸有些发热，于是放开手里的麦穗，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凉棚。

他承认，像田生、振国这样长得秀柳的小青年儿穿上这样的裤子好看。可是像天林这样腿粗腿短屁股大的男孩，穿那样的裤子，走起路来，看不见腿，就见那两个肥嘟嘟的屁股蛋子一前一后交替着，那走姿，像是一头怀了仔的老母猪，不！老母猪不好听，应该像电视里的北极熊，也不对，应该像南极的企鹅！

尽管他的穿着令人反感，可是他的工作热情，在矿里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一是他积极，第一个下坑，最后一个上来；二是机灵、带动。掌子面若要急需什么东西，他等不急罐车，自个顺着四十五度斜坡的巷道，坑上坑下来回跑。或许是他腿粗有力，腿短重心向下，刚好适合走坡道，那两条小粗短腿倒腾起来，比罐车欢快的多。

难道他这样工作中的勤劳态度，还抵不过工作以外有碍观瞻的牛仔裤吗？老王在心头进行着两件事物的不等量代换。可是，他转而又想，你这孩子不穿那件让人脸红的牛仔裤不更好吗？

这股着奇装异服的歪风邪气，不知是从哪里吹过来的。小沙河的青年们竞相攀比，说什么“摩登”、时髦。一个个穿牛仔裤、穿马靴、穿后开帘的罗马西服到处招摇，更有甚者——掘进一队的红兵烫了头发！

如果说，穿牛仔裤还能让人容忍的话，烫头的行为，在小沙河是绝对行不通的。毕竟上班时大家都换了工作服，牛仔裤算是工作以外的“事情”，矿上不能管得太宽。但是烫头可是工作以内的事情——你总不能像衣服一样，下坑前换头型吧！

女孩可以烫头，男孩不能容许！他已经准备明令禁止！烫头发的小子，要么你给我剃光了、要么拉直了，要么直接走人！没商量的余地，你爹来求情都不中！“要烫头”还是要工作，你自个选择。

老王想道：红兵你这孩子，你这是作啥精啊！往上追几辈，你家都算贫农，可谓“又红又专”，咋的？你要变质吗？

其实，小沙河铁矿的青年们，都是一群出身像红兵一样的穷孩子。这是有意而为之，目的就是把工作机会留给贫困家庭。因此，家境好些的，比如长期工人家的子弟、公社干部、大队干部家的子弟俱不接收！还有一点儿，即便是贫下中农子弟，家里是独苗的也概不接收——坑下危险，小沙河铁矿不能让人家断子绝孙。

老王的良苦用心，年轻人似乎没有体会到。如果理解老同志们的感受，你们就该朴素一些，别天天穿着“日怪”的衣服，令人讨厌。

但是，你要说穿牛仔裤有错吗？似乎也说不来！

因此，每当老王看到这群年轻人后，就憋足了一肚子气，但看他们换上肮脏的工作服后，肚子里的气就像被针扎了的“洋茄子”——慢慢地瘪了下来。特别是看到他们在坑下那股子拼劲，尤其是出坑时一个个疲惫的身子，一张张汗渍矿粉凝结成一道道小渠沟的花脸，老王矿长就一次次地原谅了他们！老王心说，我们应该对这帮孩子厚道一些。

自己个儿的心哟，哎！那就让他难受去吧！

老王一边想，一边掐了一朵麦穗，在手心揉了揉，吹去麦芒，连壳带粒一起塞到嘴里，咂摸着，向矿里走去。

——  The  End——

建   树  芝兰园签约作者

本名王俭周，一九六八年生，河顺镇栗家沟村人。喜欢阅读，爱好文学。作品多为反映基层生活，文字源于盘扣脚手架上的思考。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林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林州市赞鑫盘扣脚手架制造有限公司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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