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贝斯:踪迹只在荒漠里(同埃马纽埃尔·列维纳斯)

lightwhite
来自: lightwhite 2014-02-11 16:22:17
[法]埃德蒙·雅贝斯 
lightwhite 译 
我知道他存在。我看见他。我触摸他。但他是谁,我是谁?我们知道,一者和另一者,一者为了另一者。在这基础上…… 
这张脸,或许是一张被遗忘又被恢复的脸。——我的脸在我的脸之前?或之后? 
这声音说了什么,或许只是不可言说之言说的声音,它讲述它的不幸,因此什么也不讲述。 
在它迷失,在我们迷失的地方被说出者的空无。 
然而…… 
一种被动的,纵然痛苦的缺席。 
踪迹只在荒漠里,声音只在荒漠里。 
行动的开端是迁移,游荡。 
从不可言说的到不可言说的。 
离开熟悉的、已知的位址——风景,面孔——为了一个未知的位置——荒漠,新的面孔,海市蜃楼? 
虚无的无限面孔,带着其虚无的沉重,带着所有面孔的沉重,面孔被还原为一张单独的面孔,我的面孔,迷失的面孔。 
迁移?——或许既没有终结,也没有开端,不固定的踪迹,一道燃烧着的踪迹的非踪迹;沙子的生硬感觉,其极限当中的皮肤。 
皮肤上,踪迹,在荒漠里。 
或许,这道踪迹接近面孔,接近那总被延迟,总被揭示的。那把我们载向无限的。 
在我们胸中跳动的。 
那么,节奏会凭直觉知道踪迹。我们会是踪迹。 
如果我是踪迹,我只能为另一个人而成为踪迹。但如果他者也是另一个——面向他人的他性——谁会注意到踪迹?或许,他人是踪迹的深渊。 
思想在无限的倒退,在书写的深渊中。在边缘。但如果踪迹在我身上,在我体内流动,跳跃?我身体的全部冲动都是一道被记录、被数点的踪迹,它增生,因为高烧——因为爱情,痛苦,谵妄。踪迹连着存在,连着本质,正如它连着那或许随之共振的空无。 
关于这道踪迹,一张脸。哪一张?万有——和空无——都在脸上,在被抹除的脸上,脸从它的抹除中重新诞生,从它遗忘了的,迷失了的,由死亡所恢复的特征的空无中浮现出来。仿佛死亡知道它,知道所有的面孔,及其特别的地方和等同的平凡,相像的检验。还有它们的名字:可以说出的或不可说出的名字的面孔。 
这一对面孔的痴迷成为了面孔本身,迁移的痴迷的踪迹,迁移采取了一张面孔的形式,塑造着它的特征。见证面孔,沉默的,喋喋不休的,被倾听的,被责备的。 
一个名字无疑是一道踪迹。但谁的名字?一个名字,作为名字,作为词壳。一个名字,作为不可能的证据。 
一张入睡的面孔,一张清醒的面孔,黑暗或光明的某道踪迹。 
踏上一道踪迹意味着踏上一张面孔。 
在这些道路上,我们应该沿着我们的嘴巴行走,沿着我们的嘴唇前行,以亲吻踪迹。爱统治着路。 
但存在着没有踪迹的路吗? 
昨日是明日的踪迹,但明日想要没有踪迹,想要贞洁,更确切地说,它想要成为它自身的踪迹,预示着它的到来,那为我们的期待所期望的到来。那么,昨日会是一道总是尚未到来的踪迹的承诺。那么,踪迹会被日复一日地标记,一道未来的踪迹。发生了的事情,某种意义上,会是那已在我们每日之期待和希望的中心留下踪迹的事情,它描摹出希望的轮廓,作为一道踪迹的希望。 
还有恐惧,因为死亡既是我们所畏惧的踪迹,也是一切踪迹的失去。 
还有面孔?或许,面孔作为普遍的,人性的,神圣的踪迹而被给予,作为迁移的理由——动机,作为其不可毁灭之缺席的形象,作为他者脸上点亮又熄灭的东西,它成为了他者不可把捉之面孔的黑夜和清晨,一切面孔的绝对之他性。 
转回到了虚无,但也是虚无的一面镜子,它那破碎之镜的一个反射,它那在反射的距离中破碎了的椭圆。 
死亡能否只是踪迹?但它如何被标记?不仅不被标记,而且,相反地,它逃避一切既定的踪迹。它甚至将自身呈现为这样的逃避,呈现为它的海岸和波浪,用咆哮的海和吹动的风,让不存在的踪迹变聋,追捕它,把它标记在盐中,或用无边的气息把它敲空;仿佛它已在其令人目眩的否定,其不可侵犯的透明中,被人注意,被人把握。 
在这些界限上,什么样的欲望敢于宣称自己就是欲望,除非是无限的欲望,不可触摸的天空(在它脚下,我们的欲望连同我们的界限一起死亡),除非是爱情当中的蔚蓝,还有视野之外的蔚蓝? 
朝向另一个面孔的这一张力,仿佛从云层或出乎意料的高处的纯粹之光中到来;对一个遥远的、令人盲目的面孔的这一盲目的吸引,在他者特征的真实或想象的接近当中,我们特征的这些收缩,一如在他者的表面的差异中;这被压抑的恳求,退回到一个点上,在那里,它只是对一个恳求的需要,欲望和希望——在所有的恳求,所有的相遇,和所有的拒斥当中的一个恳求;这一疾呼,这一微弱的噪声,这一骚动和困惑的满足,威吓着我们,它徘徊着,而我们是它的子嗣或祭品;这爱情的爱情,这痛苦的痛苦,这踪迹的踪迹,它通过宣告自身而宣告了它们,通过宣告自身而宣告了它们?或许是这个“不由自身所定义”的“超越存在”的“第三人称”?但它是那样的一个问题吗?除非这个“第三人称”,这个第三特征,就是死亡,就是缺席的现实,它的名字让所有的现实在它的名字里崩塌。 
善——首先,在自身当中对他者而言是善的东西,以及在他者当中对自身而言是善的东西——这个纽带,这个亲密的,被压抑的,被夸耀的团结,这个宣告,一张被描绘的空洞面孔的这一到来,这段在空间中偷盗,倚着空间被描出轮廓的,成形又失形的距离,这个在自身之上被聚集并立刻折叠起来的空间(以至于它看上去就像那没有图像者的一个图像,如此为人敬重,为人喜爱的无图像者)——还有什么能比一张面孔更加亲密?它在信仰的中心,在一切亲近的门槛和终点上,散发热光——,这难以察觉的凝视,我们会说,叶子挨着叶子,狂热的赤裸同赤裸自身的这一脆弱的,轻盈的,空气一般的接触,叶子的这一脱落,唤起了树和书在其终点处的自然的悲苦;这一切,还有面对未知之物的发作,突如其来的震惊,恐惧和惊奇——我们总已经知道的未知之物,但它被如此地深埋于记忆,被如此地损形——这就是真理?这就是我们不敢直接地称之为真理,以至于逃避我们的东西?这就是真理的无法确认的面孔?通过它,我们的面孔抵达了它的真理,仿佛我们不得不按照我们自己的模型,让其不可见的特点变得可见,从而相信它,并逐渐地看到它,虽然它只是我们拥有的关于其在场的预感,热切的欲望,疯狂的需要——升华了的图像——我们永远地致力于它,就像天空的蓝色永远地致力于大海的蓝色。白昼之前的时间的面孔,平滑,并且随着每一次显现,随着每一次短暂的——致命的——变形,它越来越平滑,直至最终的,完全的,透明? 
上帝,他者的绝对他者:仿佛我们必须首先变得熟悉并同其他的面孔分享责任,然后,我们才能通过他们接近没有面孔的绝对他者。仿佛所有被淹没的面孔上都洋溢着他的损失。仿佛他的面孔已经偿付了我们所有人的损失。 
这就是悲苦,在爱内部的爱的绝望,在痛苦内部的无限的痛苦,在谵妄内部的炽热的谵妄。这就是在其深深的至尊中被租出去的被动。这,如同无底的悬崖,如同一切黑夜的黑暗。 
我们的责任能走多远?虚空,由我们的双手锻造。 
那么,问题。 
问题意味着,对其构想的时间而言,我们并不归属。我们并不带着归属而归属;我们在拘束内部无拘无束。分离,为了更彻底地依恋并再次分离。它意味着我们永远把内部翻出,释放它,在它的自由中揭示它,并因它而死。 
残酷的唤入问题,再次唤入问题。双重责任。 
我存在。我生成。我书写。我书写只是为了生成。我只是我所生成的人,而那个人,反过来,停止存在,以生成他潜在地总已经是的他者。我是我将是的所有他者。我将不存在。他们将是那个无法存在的我。 
问题留下了一个空白:纸。 
书写在书写中被擦除。黑色在黑暗中变黑。空白依旧。 
空白会蔓延。黑色向着空白敞开,空白填满了敞开。空白的持续。 
被说出的,不留踪迹。它总是已被说出的,总是被踏过——被忽视的踪迹? 
开始发现踪迹或许意味着继续书写,绕着不可发现的踪迹,转圈。 
词语的一切踪迹都在词语里。 
词语:虚无的过载。 
脚步和踪迹的联姻。踪迹恰同脚步一起到来?除非脚步恰同踪迹一起到来。 
……一个脚步,如同一口井。 
词语的问题,被书写者的问题,书的问题,这是被置入空白,被置入空无,被置入空虚的问题。 
通道。一个智者,智慧——或一个傻瓜,经过? 
一段空白意味着走向死亡的通道。 
通道的水熄灭了对未知的渴。 
未知者是我们的最后的通道,最危险的。死亡,在这个意义上,取代了未知。 
书写或许只是因我们的死亡之词而死去的一种方式;而一道踪迹,或许只是一个阴影的渐渐揭示。哦,终极的空白。 
在这空白下,我们休憩。 
在这无形的空白的面孔下。 
(“天空只是有点更暗,更高。” 
——热内·多马尔[René Daumal] 
“灵魂绝不会摒弃那揭示它的文字。” 
——埃马纽埃尔·列维纳斯 
“一切宗教的所有伟大的神秘主义者会是我们的神秘主义者,如果他们打破了其宗教的桎梏,就连我们都无法将它戴上。” 
“……因此我们在每一个瞬间,把质疑一切的倾向理想化了。” 
——罗杰·吉尔贝尔-勒孔特[Roger Gilbert-Lecom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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