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叔齐的幻灭:真相可能就在一个“仁”字里|史记次元番外

就像把《吴太伯世家》放在世家的第一篇一样,《史记》次元把《伯夷列传》放在列传的第一篇也很突兀。司马迁一定在有意强调什么。《史记》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史书,它更像一个别有深意的多次元故事集。而《伯夷列传》发生在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孤竹国,这是两个流亡的王子的故事,他们似乎有着与那个时代的人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并且以为能够在名声在外的周国得到认同。

最终呢?事实是很打脸的,最终他们饿死在首阳山,也可以说是绝食而死。这让他们像极了那种迂腐的、不知变通的偏执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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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夷叔齐的故事非常简单,简单到司马迁在《史记》次元里把他们单独作为一篇列传来写时,不得不用大量的评论凑字数,即便如此,它仍然很短。

这种大量的带着严重的褒贬倾向的评价很不历史。但恰恰是这种遍布于《史记》次元里的评价,让我们更能理解半生孤愤的司马迁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这让伯夷和叔齐的故事变得特别有趣。

伯夷和叔齐很像是来自一个僻远的小国,带着他们朴素单纯的价值观,意外闯进了一个复杂的世界。他们还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他们内心中想象的那个世界。

伯夷和叔齐是孤竹国的两个王子。他的父亲想立叔齐为王子。我们是否发现,这事和周国当年发生的故事非常相似呢?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

当年周国的古公亶父很看好自己的孙子姬昌,就想让姬昌的父亲季历做继承人,以便将来能把位子顺利交接到姬昌手上。季历排行老三。他的大哥太伯和二哥虞仲深刻领会了他爹的意思,主动让贤。为此他们还离家出走,跑到南方做了野人。当然,经过一番打拼,后来还是占了一片地盘,建立了后来的吴国。到了春秋时期,这个国家也一度强大到不可一世。

伯夷叔齐的父亲是出于什么考虑呢?《伯夷列传》中没有交代。这不像古公亶父有着清晰的目的,仅仅就像是对叔齐有所偏爱。这个老爹是个混乱制造者吗?或者,他是想抄一下周国的作业呢?那个时候,周国可以是名声在外的。按时间上来算,这个时间应该就是周文王姬昌的在位的时代,周国就像古公亶父期待的那样,不断兴盛壮大起来。这证明了古公亶父当年的决定是正确。

但是,有些人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且不说孤竹国的国君是不是想要复制周国的成功。就伯夷和叔齐而言,他们是否也知道太伯和虞仲两兄弟的故事呢?也许他们两个一直把这两个人作为偶像的。

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显然没有按照剧本设计走。他们的父亲死后,叔齐还是觉得一国之君还是应该哥哥伯夷来做,这说明他也是一个很讲风格的人。伯夷立刻坚决表示:这不行,老爹死前都安排好了,这么干他们的爹估计死了也无法闭眼。于是,他选择了逃跑。

接下来剧情就乱了。伯夷跑了,叔齐也抛下孤竹国,追随着自己哥哥的脚步,也逃跑了。孤竹国人可能完全没想到会这个结果,就抓了他们的另外一个弟弟做了国君。至于他们俩,都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估计真的是不想干。

“於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

这种情况下,伯夷和叔齐一起到了他们心中的理想国,也就是周文王姬昌治下的周国。他们大概觉得,在那里的人遵奉的就是他们内心认定的价值观。或者他们的这种价值观就是在周国故事的影响下形成的。或者他们认为,他们反而可以在这个理想国度一展拳脚呢?

但是现实很打脸。姬昌很快就死了,没过几年,周武王姬发就开始兴兵伐纣。这事彻底颠覆了伯夷和叔齐两个人的价值观。他们拦住姬发的马头,同时也是拦住周武王的大军,企图以两人之力阻止讨伐暴君的战争。这个时候,即将开拔的大军应该群情激昂、充满了对大战的期待。这两个逆着历史潮流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呢?他们像是直接指着周武王姬发的鼻子开骂。

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这是不孝不仁啊。周武王姬发什么态度,《史记》中没有说。他手下的人立刻就想宰了这两个愣头青。在一场激烈的运动面前,凡是阻挡运动进程的,都该宰。难说他们俩不是商纣王的间谍呢?或者是两个该死的投降派。

幸运的是,姜子牙拦了一下。从伯夷叔齐能够拦住姬发的马头来看,他们应该在周国还是有过一定的地位的,只是自此之后,就失去了这种能够出现在周武王姬发身边的资格。当然,以他们的轴脾气,也不会选择继续干下去。

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

捡回了两条命的伯夷和叔齐是否彻底绝望了呢?他们突然发现,对于那个完美国度周国的幻想一下子就破灭了。周伐商成功之后,天下宗周。在他们看来是不是天下诸侯都在拍周国的马屁呢?这肯定也是一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体现。这当然让伯夷和叔齐很看不起。他们逃到了首阳山,坚决不吃周朝的粮食,或者也许仅仅是不再接受周朝的俸禄,生活艰难到只靠挖野菜度日。后来就饿死了。到了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写了一首歌: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適归矣?于嗟兮,命之衰矣!”

这里充满了对周武王姬发的抱怨和对自己时运不济的哀叹吗?“登上那西山啊,采点薇菜好充饥。以暴臣换暴君啊,这么大的错误你们看不到啊。神农、虞、夏的太平盛世啊,转眼就不见了,哪里才是我们的归宿?唉呀呀,就这么死去算了,命运就是这样的不济!”

关于这首歌,司马迁也问了一个问题: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当伯夷和叔齐选择以死明志的时候,除了理想的幻灭,他们心中有没有怨恨呢?与其这么说,应该不如说是失望才对吧?

伯夷和叔齐带着满满憧憬到了周国。周国是否一度是他们理想中的样子呢?或者在周文王姬昌的时代,表面上是的。在姬昌“阴行善”,换来诸侯的一片赞颂和拥戴的时候,伯夷和叔齐的位置应该了解不到周国的未来部署。当周武王姬发即位,剑指商国声称要讨伐纣王的暴政时,两个人可能突然发现,一切都变了。我们也许应该特别留意他们拦住周武王姬发时说出的那句话:

“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注意,这里用的是“仁”,而不是更容易被理解的“忠”字。一般来说,“不忠不孝”远比“不仁不孝”杀伤力更大。结合前面“以臣弑君”,应该说不忠更准确一些。那么,区别在哪里呢?至少可以表明一点,伯夷和叔齐所认同的并不是那个只针对于一个人的“忠”,而“仁”呢?是否还包含着另外一层对天下苍生的悲悯呢?他们深知暴力意味着什么吗?人们对天子之怒的理解也意味着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

这最终似乎也在他们临终的悲歌里给出了答案: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你们不知道以暴易暴的结果会怎样啊。如果参照那个屠龙少年的故事,伯夷和叔齐是否想要告诉意气风发的屠龙少年姬发:警惕屠龙少年最终会变成恶龙啊。这似乎也是历史王朝更迭不曾破解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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