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难忘的铁夹沟(远去的岁月之六)

铁夹沟在我们大队的五队,是一个很大的“V"形沟,沟平躺在岩边上,有一两百米长,长满杂草、灌木和树木。沟上面是一大片水田和住的人家,沟下面则是四队的“公山”。

我的老家离铁夹沟不远。铁夹沟在山上,老家院子在翻过山的山脚下。

我们与铁夹沟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交往。四队的“公山”幽静,到底是在山路边上,有时还有人路过。而上面的铁夹沟,可就是人迹罕至了。

我小时候,时不时去附近的木桥沟水库,或是走亲戚,或是打米,或是割草,甚至玩。铁夹沟在我们去木桥沟水库路上的“南门口"东北边不远处。“南门口”是解放前当地富人为防土匪抢掠所筑寨子南边的一道寨门。后来,木桥沟修水库,在山上修了条水渠,在“南门口”修了“渡槽”,俗称”天桥”。“天桥”北边,是铁夹沟院子门口的一片水田。水渠在水田旁的岩边上,经过铁夹沟深处,再出来向山寨”北门口”而去。水渠既小又浅,也就是一条沟沟而已,两边也没砌石头,很简陋,后来废弃了。水渠经过铁夹沟边上,沟下面的四队公山。夏天,野草、灌木和树木也一样茂密,是小动物们的乐园。记得小时候在一个夏夜里,兄弟突然生病了,我和爸妈连夜把他送去木桥沟水库的诊所,之后我一个人独自连夜回家。当走到四队公山的时候,突然听到上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以为遇到鬼了,头皮都发麻了。

我并不清楚铁夹沟院子里住着几户人家,只知道那里有两家,一家姓王,一家姓余。姓余一家是我们生产队队长大伯家的亲戚。

铁夹沟院子所在的五队,在岩上,是沙地,产花生,还有梨子树,产梨子。沙地种出的萝卜香甜化渣,非常好吃,很有名。

有一次,我跟妈妈说:”我要吃梨子!”妈妈便带我去铁夹沟买。

小时候,家里人特别疼我。兄弟姊妹中我排行在四,老大、老三都没活下来,老二是姐姐,已记不起那时五妹出世没有?我是当时家里唯一的男孩儿,在六的兄弟还没出生。在那时传宗接代思想甚为浓厚的农村,我受到的宠爱是可想而知的。

而我与妈妈感情尤深。当年,母亲在家里,没少受祖母的气。母亲性格懦弱,忍气吞声。祖母、大妈和母亲,其实都是苦命人。祖母两度丧子,大妈丧夫。但祖母对娘家堂侄女的大妈和来自他乡的我母亲,却区别对待,厚此薄彼。而我父亲又大男子主义严重,情商低,对祖母百依百顺,不心疼自己老婆。我的出生使母亲处境稍稍有所改变,我成了母亲心中最大的希望,母亲盼我快快长大。几岁时我便不时和她一起出去割草。我割得快,一会儿工夫我的小背篼就装满了,便帮母亲割草。母亲在割草时,常给我讲一些事情。她那时三四十岁,感情充沛而细腻,可又十分脆弱敏感,也比较孤独封闭,我便成了她一个很好的倾诉、交流对象,恐怕这方面在我们几个兄弟姊妹中我是比较独特的。因此,我说要吃梨,母亲便想方设法满足我。

母亲带我去买梨的是姓王的那家。那是一个上午,前两天夜里刚刮了大风,下了雨,天气凉爽。当时,在家里的只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和她儿子。老太婆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穿一身已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服。面相虽不是凶相,但也并不和善,有些阴冷,让人心里害怕。她就是当时老家周围的两个令我们小孩害怕的婆婆之一“豁闪婆婆”(另一个是有时从我们院子门口大路上走过的疯了的“雷疯婆”)。所谓“豁闪",就是“雷公豁闪”,”闪电”,当时我们小孩很怕打雷,闪“豁闪”。这“豁闪婆婆”的名号,让人不禁对她有些望而生畏,好像她是一个“巫婆”一般。“豁闪婆婆"的儿子,按家族字辈排起来,我们要叫他“爷爷”,那“豁闪婆婆”就是我们的祖祖了。

到了她家门口,母亲牵着我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然后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幺娘娘(奶奶)!”对她说:“我们来您这儿买点梨子来吃。”她没有客套,转过身对旁边的儿子说:“你到门口的田坎上去!”又转过身来对我们说:“你们就在屋里等着吧!”然后又把她儿子拉到一边,小声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我们站在屋门口,看到田坎上有梨子树,以为他要摘树上的梨子给我们。老太太儿子到了田坎上梨子树旁边,便挽起裤腿,顺着田壁下到下面田里,在梨子树下的水里像摸鱼一样地摸了起来。我原以为老太太是叫他到树上为我们摘梨子,原来却是叫他下田摸梨子来卖给我们。前几天刮大风,一些梨子被吹落到了水田里,还没来得及摸起来。他便卷起裤管,下到梨树下的水田里摸了起来。摸得差不多了,便将梨子洗干净,拿回屋里过称,当好梨子卖给我们。

过了称后,在人家屋里,我便迫不急待地吃了起来。不料,却吃出了水臭,我便告诉了妈妈。有的梨在水里泡久了,已经开始坏了。所称的几斤梨子,好的没几个,好多都因实在不能吃扔掉了,母亲为此伤心不已!这是我至今唯一的一次到铁夹沟,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跟母亲到别人家里去买梨来吃。

后来,“豁闪婆婆”的儿子,经常做菜来挑到市上去卖,想必他已抛弃了母亲的一些太坑人的做法。而老太太的大孙子,则成了我的小学同学。然而,当时读书时,根本没想到这次买梨子的事,好像它不曾发生过一样。而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反倒又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现在,水果已不稀奇了,吃水果已是寻常事,一想起过去那些辛酸的往事就会让人唏嘘不已!如今,当年的祖母、父亲、母亲、大妈、“豁闪婆婆”那些“剧中人”都已谢幕远去,那些恩恩怨怨已随风而逝。但一想到母亲吃了一辈子的苦,不如意,我虽然长大了,却没什么出息,没能报答母亲,辜负了母亲的期望,她没有享过一天我的福,又忍不住有些黯然神伤!

哦,我永生难忘的铁夹沟!

王良炬   2021年4月13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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