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 爱
春暖花开
父 爱
久居京城,每当看到战友一个个把年迈的父母从老家接到部队大院来尽孝时,我总会想起离世的父亲。
17年前,父亲死于一场意外车祸。一个60岁不到,耕田犁地从不歇晌的庄稼人猝然离我而去。出殡那天,成百上千的乡亲赶来祭奠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这是我们全家没有想到的。
小时候,我并没有体会到父亲的好。那时候,我家年年不是借钱就是赊粮。我把家境贫寒、生活窘困归咎于父亲的无能。而我更看不起父亲的,是他的懦弱。老家地处赣东丘陵山区,民风慓悍,相骂打架的事几乎天天都有。父亲却似乎特别怕见这种场面,别说打一场架,就是和邻居家吵吵嘴他都不敢。明明自己有理,只要对方嗓门一大,父亲就不再争辩,咧个嘴憨憨地笑着。
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读懂并认同父亲。父亲总是默默劳作,独自背负生活的重担,从不怨天尤人。也许这个世界太张扬,生活太强硬,父亲很少硬碰硬,而是淡定地选择了示弱与吃亏。如果说善良谦让成就了他上好的人缘,那么遇事柔软温顺则源于他内心的强大。
父亲读过几年私塾,又打得一手好算盘。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是生产队会计。但在我读初二那年,父亲说什么也不当会计了,只想侍弄家中几亩瘦田薄地。全村人都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那时已分田到户,一年到头填表做假账的时间很少,既能照看自家责任田地,又能领取一份不菲的工资,这样好事到哪去找?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的大队书记要父亲做账,想伙同父亲一起私吞上级政府拨下来的扶贫救济款。哪料一向憨厚寡言的父亲坚决不干。父亲不干有人干,那位接替父亲的会计和大队书记一起狼狈为奸,瞒天过海,但最终还是东窗事发,双双进了监狱。直到那时,我才恍然大悟,看似懦弱、木讷的父亲其实外柔内刚,他做事心中有杆秤。
上世纪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一远房亲戚,为保存家产,将一整箱银元托付给爷爷保管,爷爷带着年少的父亲将它埋在祖上老屋的墙脚下。爷爷去世后,父亲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远房亲戚的孙辈们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找上门来打探。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十年过去了,父亲从未动过一文。父亲从墙角把箱子挖出之后,原封不动地将8000多枚银元完璧归赵。他们感动之余要拿出部分银元作为答谢,父亲婉拒了。
他后来对我说:“咱就是要饭也不能动那邪念,一诺抵千金!”父亲的话,一字一句砸在我的心上。人穷志不短,信誉大如天。再苦再难总有一些东西值得我们去珍惜、去坚守。这是父亲给我的最好财富,足以滋养我终生。
父亲一辈子在山沟沟里刨食,平时自己节衣缩食,但在子女花钱求学上却毫不吝啬。
1984年夏天,我中考失利,心情沮丧。内心虽然十分渴望继续上学,但想到父母的艰辛,实在于心不忍,于是瞒着父亲准备跟一位亲戚去外地做手艺活挣钱。正当我们上车要走的时候,父亲从六七里之外的村里,顶着中午的烈日一路小跑来到车站,不由分说地一把夺过我的行李,呵斥道:“跟我回家!”父亲弓着背,一只手把我的行李扛在肩上,一只手反向后背攥紧我的小手,拖着我往家走。我至今还清晰记得,那正是八月秋老虎、南方最酷热的时节,我空手跟在父亲后面都走得大汗淋漓,他却全然不顾,气喘吁吁,一句话都不说,只顾埋头赶路。汗水浸透了父亲的衣裤,在毒太阳的炙烤下很快形成汗渍。注视着父亲后背上那白花花的一片,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后来,我入伍考上军校后,顺道回了一趟家。父亲放下手头的农活,跑到当年把我拉回家的车站接我,见面时竟兴奋得满脸通红,用那筋青皮瘦的大手再次夺过我的行李。回家的路上,我依旧跟在他后面,所不同的是,父亲这次话特别多,几步一回头,问这问那。我一边搭着父亲的话茬,一边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背更驼了,像一张弓,头上一根根白发也争先恐后地探了出来。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涩,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这些年来,我辗转南北,逐渐成长,心中始终不能忘却的,就是父亲勤俭质朴、达观淡定的生活态度,恭良谦卑、宽厚仁慈的为人秉性,守信重义、曲直分明的处世准则,是那样的平凡而又尊贵,这些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浸润到我生活和工作的一点一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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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曾和好,笔名曾驰,江西东乡人,爱好文学,青年时代写诗办报,后入伍从军,曾在海南工作多年,现为某机关干部,居住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