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盛宴

流动的盛宴

（一）

2019年1月12日，戌狗亥猪年之际，腊八前的一天，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这一天也是京城第29届图书订货会最后一天。静安庄国展在早八点就陆陆续续开始收场了，偶尔还有热心的读者过来问，还有没有书目，撤展人冷脸回过头来摔下两字:没有！像是敌人扔过过来的两颗手榴弹内爆于心。

2019北京图书订货会12日落下帷幕。据统计，为期3天的展会共吸引9.5万人次参观，参展单位达718家，展示图书近40万种，现场采订图书8700万元……

首都是13.9亿国人的文化中心。自2017年末，北京市常住人口2170.7万人，比上年末减少2.2万人，下降0.1%。这是北京常住人口自2000年以来首次出现负增长。

而远在京九线另一端的香港，2018年07月18日至2018年07月24日，以“ 从香港阅读世界 问世间情是何物 ”为题的书展，举办了超过300场活动，阵容上比去年阵容更鼎盛，吸引了39个国家及地区共680家参展商参与。

2014年香港书展，7天吸引逾101万人次，平均每7个香港人就有一个逛书展。香港700多万人，不到北京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一。

北京市688.32万就业人口中白领阶层的就业人数达到397.35万，已经超过就业人数的一半，就业比重高达57.73%。北京已经成为中国白领阶层比重最高的城市。

而另外一个数据是，2017年北京市就业人口769.2万人，登记失业率为1.43%。也就是说，北京有约11万人“家里蹲”，这只是官方数据。

当然北京三天图书订货会与香港七天书展本身的定位就不一样，不过多个数据排排坐，颇有不悲不喜，一切随风而逝之感。

2019年1月10日晚，北京市委和市政府牌匾从原址摘下，两块牌匾移交北京市档案馆馆藏。市政府办公地址由东城区正义路2号搬至通州区运河东大街57号。即日起正式在新址办公。

727年前，由郭守敬主持修建的通惠河。自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开工，至元三十年（1293年）完工，元世祖将此河命名为通惠河。京杭大运河北段贯通。

1901年（光绪二十七年）清政府发布停漕令、撤销大运河统一管理机构后，京杭大运河正式断航。

116年后的2016年，以“构建创新、活力、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为主题的G20峰会召开。同时一篇“人生如蚁”的现实文流传网上，而过了没多久便消逝了，慢慢被一篇“人生可如蚁而美如神”的励志文所取代。而这句话恰恰是出自诗人顾城之手，而他也同样也说过，“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

两年后，一家名为单向空间的书店，在京杭大运河的南端杭州，举办了第四届单向街文学节暨单向空间杭州店开业仪式。

一位从上海赶过来并迷路的新媒体编辑激动地说，杭州这座城市，仿佛被重新激活了。

主持人吴琦在《都市一无所有》的序言中写道:

并阐述了到未来去（escape to the future）的某种方式。从时间的角度来看，未来永远无法抵达。

吴琦只好回到单向街过去的生活场域来触发内在以链接所有的情感记忆。

从打造一座小型的避难所到铸造无价值用户者的天堂。从制造共同记忆的角度来看，文学节本身就是一场流动的盛宴。斜挎单肩包的多抓鱼猫助和她的团队以在网上买卖二手书获得年度新生奖，多抓鱼改变着二手图书市场的格局，而另一家有可能成为多抓鱼模式的孔夫子旧书网已然错过了一次与互联网完美结合的商业婚姻。

2006年初，供职于媒体的许知远、吴晓波、于威、覃里雯、张帆等13人每人出5万元入股，创办了“单向街书店”。

从圆明园走出的她，到花家地，再到杭州，他们步履蹒跚地走了13年。许知远在发言中说，看样子，我们应该还能再走13年。

从单向街到单向空间，她内在或外在的模样也在不断地迭代变脸，唯一不变的是对阅读以及文学一如既往地热爱。

这座以《单向街》命名的书店，与他的灵魂偶像本雅明的命运一样，在失败与逃离中创造了自己的CPU。

因十三邀采访栏目爆红且饱受争议的许知远，作为创始团队中的灵魂人物出场，许知远自嘲已经无人看他的书了。在这座古老而又新生的城市，同样失败的他夹杂着失败将军的北伐心愿，被贬官员的才华横溢以及想象人妖爱情的美好。

一位新入职单向空间的店员，作为新人坚守在北京太阳宫附近的爱琴海店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另一位元老级的主管人，回到他起步的从业书店邀请自己的老师出席开业典礼，老师低调而又委婉的拒绝了。

当此之时，黑猫的影子闪现眼前，一位在书店工作的安徽女孩拿起《在经验与超验之间》，喵了一眼封底，又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一位期待两年后开一家书店的新媒体运营工作人员正在忙里忙外地张罗几天后的新京报书评周刊年度好书典礼活动。一位库房值班的物流工打开了电动门，一辆载着商务印书馆图书的面包车穿门而过。一位待业女孩来到筹备工作现场看望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在不远处忙碌着，她在微信里面发信息给他，他也没来得及看，她只好在朋友圈里吐槽自己男朋友哪一天没准就猝死在工作场地。而另外一位来自南方的书评人，从睡梦中醒来打开冰箱拿起一瓶5200，点燃一只555牌香烟，回忆昨夜今晨写好的书评，哪些段落需要重新调整。当他打开朋友圈的时候，看见另一位痴爱菲茨杰拉德的媒体评论员在获得某种荣誉性赞誉之后的反思，觉得自己的才华不应该耗费在似乎无用的评论上，而是应该去写小说。而另一位来自东北的程序员在得知自己将获得一份来自网易蜗牛读书平台寄出的年度礼物而小确幸了一把。

一个在蓝旗营待了快五年的流浪汉，正在报刊亭翻看垃圾桶里面的食物，一位骑自行车路过去北大打酱油的旁听生停下来偷偷拍了流浪汉的背景。

一位南来北京就业的传统媒体评论员，在抱怨完北京这座大城市的身边人看不起不是清北毕业之后，接着酝酿自己的非虚构短篇小说。

在上海某中学的非在编女老师，以灵动的手法记叙自己的生活社区而备受中老年作家支持获得首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她在接受澎湃采访的时候说，很多空间是属于人的，但是人可能在一些权力的淫威之下就拱手让掉了，或者是放弃争取了，但是其实是可以争取回来的。

在她接受采访的两个月后，《扫地出门》的序言撰稿人项飚，在清华大学分别以“悬浮：流动、期望和社会成长”和“清理和升级：流动人口管理和城市社会发展”为题做了两场演讲，

忙碌的两场专题演讲之后，他依然精力充沛地接受了校报的采访，他说，“……我现在不可能写出“浙江村”来了，“浙江村”有可能是我这辈子最能打动读者的一本学术著作。因为我那时那种青年气质，那种直观的、莫名其妙强大的好奇，那种勇气，那种楞是不可复制的。现在我再去就是带着身份去的，人家跟我讲话一下子就讲另一种话了。”

在编女老师曾在闲聊中自嘲道:自己要是写不下了，也无所谓，一切随缘吧。

另一位年轻的写作者，在广州冼村附近的1200book书店工作，经常在马路边垃圾桶站着写作的他，在自己的公众号炸掉之后，狠心夺过女朋友的公众号输入密码，陷入了如痴如醉的不归路。

而在宇宙中心的五道口，一对因缘相聚，因爱恨交错分手的情人在雕刻时光咖啡店喝了一壶散伙咖啡。有些记忆在心里留得住，有些人在身边留不住，所有的一切，都像咖啡一样消逝的无影无踪，他们或许在耳边飘过《走进咖啡屋》的旋律的时候，也许能泛起丝丝回忆，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作者，依然是今年单向街文学节的座上客，坐在许知远右手边的陈冠中，西装革履，银发飘然，他在书中写道:“

他们这些大陆人，每人一生都有几件戏剧化的遭遇，跟历史呀，国家呀，扯在一起，可以很轰轰烈烈地告诉别人。”

而离开许知远左侧的贾樟柯，站在搬奖台上说:“……2018年，学习了很多税务知识，也阅读了各种各样的税务公众号文章……”

在演讲中，他似乎不悲不喜地道出税务与写作的某种微妙关系。作为透明人的他说，唯有情感不受控制。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洪流中，贾樟柯似乎还很庆幸自己能够在自己家乡有个自己的书店，书店里有自己安静的写作空间。而这个安静的写作空间筹划团队已经为此忙碌的大半年，才获得某种内心的喜悦。

当许知远们要把巴黎左岸搬到北京/杭州的模式变成了现实之后，贾樟柯除了拍电影，也在建构自己的文化空间。

2016年MK2宣布与贾樟柯的暖流文化合作。未来双方将在电影制作、电影发行、电影院以及VR领域，全面展开合作。

贾樟柯曾在采访中说，他和MK2准备在国内搭建艺术院线，参考MK2在欧洲的经营模式，区别于万达院线集餐饮娱乐消费于一体的综合体模式，而是选择一栋不依赖shopping mall的独栋楼，MK2的院线相当于一个小的艺术中心，有论坛、三四个厅、有咖啡、有书店。

如果说许知远在建构自己的文化记忆空间，那么也可以说贾樟柯同样在建构自己的电影记忆空间。

单向街文学节的每一次盛宴，都在制造某种文化记忆的交集。作家赵松在这里遇见了相识十八年而未谋面的朋友，仿佛穿越了时间黑洞的两条河流汇集在记忆的大海。

年度好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策划编辑魏强在获奖感言中致敬了戴锦华，去年在三里屯CHAO单向街文学节散场后，磨铁策划编辑魏强精心心准备了好几本自己做的书一一送给可能愿意阅读这一本书的知名学者作家。

时间永远分叉，记忆瞬间回流。多少年后，魏强可能认为此刻就是他的黄金时代，又不知经过多少年的努力，他才会再次做出一本好评超越这本书的作品，他也不止一次说过这样子的话:好书可遇不可求。当然，他也很享受同行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而这目光或许可以填补之前那些辛劳的付出，也可以成为他行走出版业江湖的资本。

（二）

梦，野外，水潭边，见有同龄人于山涧跳入水中，便起心与同龄堂兄弟等多人沿山攀爬觅得一石洞，堂兄弟觅得洞口石门，仔细摸索，一摁密码孔，石门开，其匍匐而入，石门降下，其不得入，遂模仿兄弟摁密码孔，随后见一老龟睁眼说话，你不得入，遂失落而出石窟，出门四望，见是柚柑岭大姨家附近的村落……醒后回想，上次梦中奔波逃跑，亦避于玉兰家附近的石山塘，也就是挨着柚柑岭附近的村落。前天晚上，还和朋友说，梦中老家虽然美，不过不如纸上还乡妙。

——《捕梦网》

捕梦网者，梦醒后，打开手机，寻觅到“到未来去”为主题的第四届单向街文学奖视频。视频的画面穿插，与新京报年度好书的模糊不清的记忆搅拌在一起，似乎分不清两者的区别，也和他朝夕相处的书单书名在一起侵蚀了清晰的记忆。

捕梦网者，只好通过和朋友的对话来梳理各类年度好书榜的区别。他用一个拙劣的手法比喻，如果说每一个好书榜单比喻一个书店的话，经济观察报年度好书榜像万圣书园，而新京报年度好书榜像先锋书店，那么单向街文学节榜单就像单向空间。

单向街文学奖的颁奖模式如同一次格莱美颁奖典礼的复制，这样子的表面复制，其内在确确贯通了文化出版业的上游与下游以及读者之间的纽带。没有彩排式的即兴发挥，嘉宾或者演讲者还可以适时吐槽春晚某些节目的假大空。

从榜单微妙的变化对比，新京报年度好书致敬有一个在地书写奖项，而单向街文学奖有年度旅行书写奖项。新京报的模式，在评选年度好书的时候，也在侧重在地的某种关怀。而单向街年度旅行书写奖，可能是同样崇尚旅行的许知远期待更多的书写者或者读者:在这个宽阔的世界，做一个不狭隘的人。

做一个不狭隘的人太难了，可是做一个不搬家的书店更难。古有孟母三迁，今有书店多迁。由于拆迁，先锋书店在两年内搬了三次家。万圣书园从人大到蓝旗营，起码也搬了四次家。单向空间从圆明园到花家地再到东风乡，也搬了不下三次家。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书店，在一次又一次的搬家中销声匿迹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像梦醒后的失忆。新裤子那首没有梦想的人不伤心的旋律也随风而逝。

风入松书店消逝之后，一位叫双足的店员买下了自己的第一台尼康相机，开始尝试摄影方向发展。前流书店依然不温不火的开着，等待他的可能是一场拆迁的将临。鼹鼠书店的大门一直关着……豆瓣书店开始写公众号回忆零星的创业史，而那位叫小钟的姑娘也准备离开这个工作了两年多的书店。。

旧的书店消逝后，新的书店或活动空间又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在一场年度好书致敬活动之后，来自南方的一群书友相约去码字人书店听一场诗歌讲座，一位法律毕业生穿越地铁出现在彼岸书店。一位自媒体运营推广人回到五道口宇宙中心的706青年空间。另一位北大在校生抵达北清讲座室主持一场尼采阅读会。五道口以东的那家在邮局上面的七楼书店换了一个地方，却不仅仅是原来的七楼书店，他们开始和蜜蜂文库合作，出了自己的书。

（三）77剧场

美术馆后街77号的烟囱高耸着，刻度停留在零度。

作为北京胶印厂前身改造而成的77剧场，正在举办着一年一度的新京报年度好书致敬活动。

在多年前，空间建筑设计师给它做了一场小手术。“行动首先从针对性的局部切除入手，对导致整体淤塞的增生部分进行清理：东侧清除临时性私搭乱建，将杂乱的停车移出，留出安静前院；西端拆除粘连在两座主体结构之间的简陋铁皮房，形成后院；进一步清理两侧部分被堵死的胡同，贯通前后联系，让多层次的院落空间和街巷重见天日。”

阅读从未缺席的活动海报面对着进出的大门，一鼎矗立在院子的空地上，空地上停放着几排车。参加书评活动的嘉宾和读者都陆陆续续的签到拍照，前50名读者还可以领取一本图书。

13号读者签到之后，看着签到桌前的几排书，简单点评几种书后，抽取最厚的一本《历史及其图像》占为己有，旁边的女生挑选了一本《旱魃》。13号读者回头说，这本朱西甯的作品，他的三个女儿都是作家，连女婿也是作家，莫言作序力捧。13号读者可能还没看完这书，所以他说铁浆短篇集比旱魃好看。女生笑而不语。

20号读者签到后领走了《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20号读者站在签到桌子旁边边等待边跟一起等待的读者聊天，嘉宾刚露面，他便很像个复读机一样说起来，刘北成，疯癫与文明译者，福柯思想肖像作者……；周濂，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是他的作品，陈嘉映的学生。金观涛，中大哲博毕业留校，后转向政治学研究。代表作有《政治哲学讲演录》《重思胡适》《当经成为经典》……不管同不同意他的学术观点，听过他讲课或演讲的学生或读者无不为之声音所折服。而此时，新京报工作人员对20号读者投来侧目之光。

B站记者在新京报摄影师拍摄嘉宾读者之后，也端起自己相机寻找读者和嘉宾采访。而站在镜头前的55号读者说，为什么有自己自以为很好的书，而新京报没有收录进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书评周刊团队的接受出版界的信息有一定的信息差，或者作为年度致敬奖的策划方也有自己的苦衷。

作为跨界创作者的苏阳，对面坐着老狼，老狼正在回答一位在北师大做交流生陆思羽的问题，老狼大概说如下的话来回答她。他说，去年去南极洲，要穿越世界风暴最猛的德雷克海峡，去之前，问去过的朋友，自己晕船怎么办。

朋友说，不要对抗风暴，随着船身一起摇摆就可以了。之后，不久，陆思羽在29号读者朋友圈新京报活动现场直播链接上留言说，你有没有过看到我，我刚才问了问题，29号读者说回复说，看到了，回头散场了，我过去找你。

两位“表征与拟像”创作者成员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时坐在同一个现场，他们邂逅了第一次见面。有太多的意外，像迷一样左右着我们的生活，第一次参加文艺活动的穿黄棕色衣服姑娘获得年度好书所有纸质书大礼包，听到自己序列号的时候，自己正站在座位外的过道边。黄棕色衣服姑娘的对面，也就是演讲台左侧的门前也站着一位司仪，司仪刚把颁奖牌捧上去回到这个位置上赶紧披上大衣，美丽动人的双腿冷得不由自主地抖索。

再一次抽取读者福利奖是，获奖者可以和演讲嘉宾坐桌吃饭。此时无声无息的猪瘟正在餐桌外蔓延着，北大西门一众文艺青年聚餐，餐桌上正在点菜，有人想点猪肉炖粉条，坐在他旁边的人说，现在情势还是少吃的好。发起人说，没有不吃猪肉的吧？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没有，那就好。

—— 《雨》作者:黄锦树 出版: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