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割麦 3
麦秋的人们,不论在家里在场院还是在地里,特别注意天上的云彩变化,尤其是夕阳出现倒照,人们担心会有疾风暴雨夹着冰雹,不出一会儿,一年的收成就全完了。人们在队里干活,尽管很多劳动场合能偷懒,过麦大家都是可着劲地干。中午各家送饭到田头枣树阴凉下,承均和承匀给父亲和姐姐送饭,一个提着饭菜篮子,一个提着水罐子和竹子皮的暖瓶送到麦地头上。因为受累大,大人就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咸鸡蛋端出来吃,泡上大叶子茉莉花茶,各自端着自家的碗,面对面地吃饭,人们感到自然而惬意。上世纪70年代,双土村的中午饭,尤其是晚饭,还有关中那样的习俗,各家端着碗到大门口或大街上站着或蹲着吃饭,只是饭碗比关中的小,这习俗与敬拜关老爷,都是移民的痕迹,是从山西移民的习俗背影,这种习俗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就消失殆尽了。
生产队的麦田里,大家休息一会儿后继续割麦子,只听肖玉芬“啊”的一声怪叫,是一只老鼠蹿过她的眼前,越过好几个人的麦垅,只蹿到肖建虎跟前,肖建虎举起镰刀一下砍去,迅速直腰昂头,兴奋地高喊:“打死了,打死了。”他顺手远远地扔到只有麦茬的空地上。正好,四奶奶向这里走来,她头上戴着黑色的抹圈儿帽子,闪闪的玉色月白帽饰扣,一身皂青色衣服,斜襟核桃疙瘩黑布扣子,皂青色的宽大的长裤,裹着黑色的绑腿,一双小而尖尖的黑布鞋,紧随着是晃来晃去越来越短的黑黑的投影。
她怯生生的问:“虎子,送我吧,送我吧。回家烧烧吃。”肖建虎说:“拿去吧。”。旁边的肖明山叹口气,说:“可怜的四婶子,老伴土改后不几年就死了,没有儿女,真可怜!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相当年她家可富哩,十里八乡都知道肖端里家的柴禾垛,那时,她啥都吃不出味来,吃鸡蛋嫌鸡屎味,吃猪肉嫌猪屎味。现在一年到头也尝不到腥味。啥都敢吃了,她还吃蛇吃壁虎呢!”
四奶奶户口在肖文雨名下,吃人头粮,肖文雨在生产队里混着公分,每到麦收秋收,她自己捡一些粮食和柴火,将就着能生活。注定这一方水土诞生这些人构成这里的风俗,几千年不变的节奏和农耕姿势。昨日的好日子就如一场梦,她还清晰记得她家的那些地,她知道天已经变了,她家过麦时,也雇了一帮短工割麦,像眼前这样热闹,毕竟天变了,地都是国家的集体的,集体的也是国家的,只四壁暗淡外墙颓圮的两间老屋,易碎的黑色褐色相间高突的釉子提水罐和残年风烛的岁月属于她。
每一次割完一块地,队长就立即派一个人看坡,除了四奶奶外,一律不准进地,忙到差不多时,人们可以回家吃饭,最快意的是午饭过后,队长一声:“放坡了,放坡了。”本队的社员都倾家空巷,男女老少,全家人都出动去拾麦子,到只剩了麦茬子的地头上,肖来顺一边叫着户主的名字,一边大步丈量着土地,按人口多少,分给各家,他一声令下,各家的人一字排开,纷纷弯腰拾麦子,沙沙沙沙地一穗一个头地拾过去,真能做到颗粒归仓。
当然,过麦村里最热闹的是场院,与这里相比,其他地方到是略显安静了许多。此时的阳光白的耀眼,墙角那点可怜的树荫和洁白的天地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在场院边上的枣树下,沏上一壶俨茶,嗅着那淡淡的茶香,体会着两重天的味道。休息一会之后,大人们继续去翻场,多翻几遍,好让刚铡的麦穗干的更快些。如果天好,麦子至多干上两个晌午就可以轧场了,那可是一个热火朝天争先恐后的劳动场面,老人孩子一家人齐上阵。人们脸上流着汗绽放着劳动的喜悦,挥舞着胳膊说着闹着,男人们甚至干脆脱掉了上衣裸露出古铜色的胸膛。
双土村由于红土和白沙土的区别,一队的沙土地的小麦总是熟的早,且不用镰刀,直接拔麦子就行,当二队的场院还吱呀吱呀地轧麦子,一队的小麦已经在扬场了,当二队的麦子成堆,麦秸垛逐渐高耸起来,一队的小麦已经收好麦种,分到了各家各户了,空荡荡的轧麦场上,除去上交公粮,留下生产队来年的种子,社员的口粮就不用动秤了,小堆小堆的麦子或玉米粒分给各家。二队的麦子不多,一队的小麦就更少的可怜了。
二队里在场院里分麦子,肖明岭背着一大袋子麦子,田红柳拿着自家的簸箕从场院里往家里赶,走到村子的边上时,正好迎面与乡村赤脚医生金贵石邂逅,他斜挎着带红十字的药箱,刚从一条胡同出来,带着眼镜,胡子拉碴的,四个兜的中山装,胸部的口袋里别着钢笔,裤管一长一短地挽着,看他黑红的脸膛,有些像农民,又几分像教员样子。
金贵石是村里的唯一的赤脚医生,据说他是跟他大爷学的,学了一些绝活,一些草药编方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特别是难以根治的老年病、慢性病,只要你有耐性,坚持喝他开的那些花花草草的苦汤苦水,大多能够治愈。街坊都愿意找他看病,一是他说头少,随叫随到,有烟有酒就行。二是药便宜,抓些中草药,煎服即可。
“贵石叔,哪里去了?”肖明岭客气地问。“我们一队看场院的金疙瘩肚子疼,我过去看了看,没事,他是喝凉水喝的。有点拉肚子”。田红柳忙着问:“贵石叔,我按着你的方子喝了,咋一点也不管事呢?”“你是用开水冲的吗?”“嗯!”“是一天三次,喝了三天?””“嗯”。这时金贵石拉下脸来,说:“你睡不着就对了,好骂人常骂人,心里能安稳吗?你要是不骂人了,失眠自然就好了”。他转头冲着肖明岭,说:“明岭啊,个人的老婆,咋不好好调教调教呢?”
明岭急忙辩解:“我不是不说她,改不了,油盐不进啊!”田红柳这才明白,后悔不迭,原来金贵石开的吃鸡屎的方子是戏弄她!她心里生气,但是迫于金贵石大辈分的威势,嘴里只是小声嘟囔着:“还说省钱呢,贱钱没好货!贱钱没好活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