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一卷 告别 2
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挤到了南街的席市。所谓的席市,只是三四个卖席的,占地规模已经由几十米缩小到了如今的十几米的长度。顾桂英把寄存在姨家的一领单人小席便宜地倒给了同行,又用这钱还清了上次集市买镰借的老王的钱,然后,就告别了同行。她要去看看姨和姨夫,看看她织席的老师,于是,她领着肖承均到了石坝副食店,先买了一封子点心。
一路上她一幕幕回忆起自己的买卖生涯:孩子小的时候,她曾织过布,打过绳子,卖过烟叶,更长时间是编席子。她通过艰难拜师学艺,终于学成了编席。从此,家里就增添了沙沙的编席的声音,在“限制资产阶级法权” 、“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代,做一个超前的“个体户”,她一直很有魄力有胆识。
她到了姨家,表兄弟都到集上去了,或买或卖,姨说:“姨夫早去渡口上摆渡了,越是赶集的日子越忙”。“以后我不赶集卖席了”,顾桂英说。姨愣了一愣,又觉得也自然,她大致了解集市的一些变化。她寒暄了几句,嘱咐了几句,挽留了几句,见她娘俩执意要走,就踱着小脚送她们到大门口,打着手照看着她们远去,消失到人群里。
顾桂英又到了副食店买了一封点心,准备去拜见编席的老师,路上继续想着编席子的事情,她心里想:“不干了,这样也好,肖明山省了推着太平车子赶集买苇子,在家里搜篾子轧篾子。肖玉芬也不用熬夜编席了。本想手艺传给她成家后有个贴补,去年秋后,她已经结婚,家里所准备的,也不过是几铺几盖的被褥,被搁子,圈椅子,大桌子,盆架和洗脸盆,没有缝纫机,没有自行车,也没有手表和收音机,”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内疚。
顾桂英对着赶上来的肖承均说:“别多话,我们娘们孩子的,惹不起人家。”肖承均明白,她指的是夹在人群中乱挤的小偷,这些小偷比那些偷着卖馒头的卖粮票布票的人更加诡秘,他们最怕也最恨正义的眼睛和嘴巴。“小偷也很会瞅人,金角旺书记他老叔眼大无神,就在这个集上,去年刚卖了一头猪,回到家,发现钱没了。刚开春他来卖了一只山羊,他推着推车子,一出集市头,他摸摸内衣口袋,钱又没了!你说小偷欺人不欺人。”
七拐八拐来到村西头特别长的小巷北端,大门依然朝西,她叫门,喊着:“杨师傅”。应声的仍然是瓮声瓮气的老头,角门对掩着,她们推门走进来,编席繁忙的景象没有了,寂静的院落甚至有些冷清。杨师傅自己坐在一把圈椅子上,叼着烟袋,正在屋檐下晒着太阳。那副圆圆的老花镜,一闪一闪的特别炫目,从嘴边冒出的缕缕的烟,熟练地吸进了鼻子。杨师傅腿脚不利索,他没有站起来,他接了那封子点心,顺手放到窗户台上,他微笑着,额上的皱褶深了。顾桂英问家里的兄弟姐妹。他说:“老大赶脚了,老二到百货公司干临时工去了,老三去当代课老师了。家里的手艺早就停了。这年头,混个钱不易啊!”他说,当他知道顾桂英也放弃了这门手艺,他立即表示理解,“这年头,干啥也混钱不易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小脑袋,黑褐色的头发更稀了,就如盐碱地里的荒草,又逢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