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译者，这次我选择站读者
早上在师门微信群里，一位师妹分享了知乎上的一个链接，是关于一位读者在豆瓣上对某本译作的评论所引发的纠纷。具体事件，不费笔墨详述，截图知乎这位朋友的评论。
于是，读者和译者之间就此结下“恩怨”。读者对译作不满意，认为书中机器翻译的痕迹很明显，而这一指责恰是译者最难以接受的一点，认为这是对译者本人职业道德的攻击，对译者人品的质疑。
说句实话，译者看到读者这样的批评，心里肯定会不舒服。对那些真正热爱翻译，把翻译事业看得无比神圣、以敬畏之心对待翻译、对译文精益求精的译者而言，更是如此。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对待翻译的态度不容置疑，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种质疑在他们看来无异于是一种亵渎。
但作为译者，甚至作者，是否真的有权要求读者在做评论之前，必须对作品有一个完整的、准确的把握呢？我认为应该放弃这样的想法，因为这既是不合理的，也是不现实的。“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的认知和理解是不同的，作者或译者把作品公开之后，置于读者面前，就应该做好了接受赞美或接受批评的准备。
退一步讲，正是有了关于可能不受读者欢迎、甚至会被读者批评这样的担忧，才会在作者和译者心中埋下一个隐形的天平，用来衡量作品问世后可能面临的结果。当然，有些作者是十分自我的，他们的创作并不是为了迎合读者，而是用文字为自己发声，创作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译者则不然，他们承担着把作者与目的语读者连接起来的作用，像一座桥梁，又要尽可能地保留原作品的风格，不至于让它在另一种语言里改头换面。如果能让作品在源语读者心中激起的共鸣，能够在目的语读者心中激起同样的感动，这就是译者的成功。
从译者韩烨的回复来看，虽然对自己被读者指责“机翻痕迹明显”心中颇感不平，但从她的回复里可以看出，如果单纯批评她翻译得不够好，她心里大概更容易接受一些，而且也表现出了愿意虚心接受意见、用心改进不足的意愿。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便再优秀、再成熟的译者也会有译得不够到位、不够味道的地方。读者读完或读完一部分作品之后给出的评论，只要不是恶意差评，故意拉低这本书的评分，译者都应该有胸怀去接受，对于这些评论中合理的部分，也应该认真吸取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才是读者与译者之间真正良性健康的关系。
前天，我导师在朋友圈发了一段话，摘录了《呼啸山庄》中的一段英文及某个版本的译文，认为这段译文中至少包含九个错误，从他的语气中也能感受到他对此有些失望。导师小窗跟我聊起，他不确定这个译文出自哪位译者之手，担心是杨苡先生翻译的，这样就不太好了。我于是在网上搜到了杨苡先生的译本，确认导师选的这个译本并非出自杨先生之手。他这才放心，多少有点“为尊者讳”的意味。
下午，有位朋友在读许渊冲先生的宋词英译，发了朋友圈。许先生是翻译界的前辈，也是诗词翻译界的权威。然而，我在朋友分享的这页译文内容里，找到了一处可以商榷的部分。我认为第二句“To lonely place unknown”，缺少一个冠词a。虽然诗歌也许不太注重语法，为了音节上的节奏感，打破语法的束缚，但我觉得基本的规则还是需要遵循的。翻译界有句很流行的话，“没有最好的译本，只有更好的译本”。我相信这对我们译者而言也是一种激励。
既然如此，译者受到读者的批评，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译者也不必对此有过于激烈的反应。事情到这个程度，一个读者的差评并不一定会对其他普通读者造成太大的影响，更不会太影响到业内同行的评价。然而，就在译者韩烨发帖表达了心中不平之后，她的一位“好友”，却将这件事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人肉到打差评学生的学校，发邮件跟导师“告密”，给打差评学生生硬地贴上“失足学生”的标签，还咄咄逼人地攻击学校的育人理念。这一系列操作，着实让人看花了眼。不知道这位朋友哪来那么重的怨气和那么大的底气，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像一个封建大家长教训犯错的孩子一样对这个打差评学生妄加指责。
我本人非西班牙语专业，以我可能B1都不到的水平难以对译文做出客观的评价，我想很多读者也没有直接阅读西班牙语原著的能力，所以才更依赖于译者的译作。但话说回来，我们虽然读不懂源文，但我们作为汉语母语者，对译文质量是可以有自己的判断的，尽管未必客观。所以，对于译文给出好评还是差评，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译文带给读者的阅读体验。读者也有权利根据自己的阅读体验，在对译者的付出和贡献心存感激的同时，来给译文评论和打分。
就本次事件而言，译者韩烨输得很惨，这跟她这位名叫Anito Anage的令人大跌眼镜的操作脱不了干系，这位朋友可能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反向送了助攻。这下好了，读者、翻译界和出版界都知道了这位译者，就算她真的完全是自己精益求精地翻译，也难免会因这次事件而元气大伤。毕竟，传言有时也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其实，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简单的事情最后搞得这么复杂。这也给译者提了个醒：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读者的口碑也是宝贵的。Anyway，相互尊重吧！
注：感谢知乎话题《大学生在豆瓣给书打差评，被举报到学校，差评和诋毁的界限在哪里？》，原文链接：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51807889/answer/1808964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