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争鸣】| 虞松达作品: 公公和他的老黄牛
我长在农村,幼小的时候,就和族里一位公公成了忘年交,常常跟着公公屁颠屁颠转。
公公是一位聪明勤劳的人,年轻时能自制车盘自打船。后来公公家的牛、犁、车盘都归属了互助合作社。由于六十余岁的公公与那十多年同甘共苦的老牛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所以虽然牛已经入社,他仍不顾年高,经常佝偻着身子,早出晚归悉心照料着本属自家的老黄牛,还隔三差五地牵着老牛为合作社干着拉车盘“赶水”等力所能及的差事。
当初,幼小的我对老黄牛这庞然大物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之心,总和它保持着距离。有一次公公牵着牛走在不足一米宽的半道上,见我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不能上前,就一声吆喝,止住老牛的脚步,然后紧贴牛身挤过来,生生地牵着我的手,沿着牛身往前拉。我哆嗦着身子直嚷怕,公公却宽慰着说,不怕、不怕,别看这牛高大,其实可温顺了,绝不会碰你。当我被公公强拽着战战兢兢地贴着牛身而过后,心中仍有余悸,公公见状就给我讲述了什么“牛眼看人高,相逢不用嚎”的道理,解释说,在老黄牛眼中的稚童,也如一座山,反而是令它敬畏的庞然大物,绝对不会无故和你碰撞,更不会欺凌攻击,况且它的本性又那么忠厚善良。然后还拿家鹅和野狗说事,说“鹅眼瞧人小,隔道远远绕”,“狗眼见人低,千万不能理”。经过公公这次“强行”拉扯我的体验和趣味性的讲解,我对黄牛的禀性有了初步的认识,不再顾忌,以至后来对名句“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含义有了更深切的理解。
当年既无拖拉机主导耕耙,也无抽水机帮助灌溉农田,老黄牛虽然年事已高,但仍担当着合作社不可缺失的重要角色。几十亩水田全靠这头老黄牛又耕又耙,还得抽时间拉车盘“赶水”,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我家不远处有一条朱家河漕,沿岸的中途和高田之间就置有一台牛拉的“赶水”车盘,周围茂盛的苦楝树隐天蔽日,凉风习习,这里既是老黄牛常年工作休息的地盘,也是我经常光顾游玩的好地方。那时幼稚的我常常倚在公公身旁,时不时会缠着公公好奇地问,黄牛拉车盘,为何不使鞭,也能自觉拉套不偷懒?竹筒罩住了双眼,黄牛为什么照样拉着车盘不乱步?叔叔们驱着黄牛或耕或耙,为什么总是高高举起手中鞭,却轻轻落下不着牛背?一连串的问号,公公总能给予耐心的解释,而幼稚的我却仍然似懂非懂。
晌午二时后,常常是“赶水”的老牛补食休息时间。卸了牛轭摘了眼罩的老牛在树荫下半卧着,任凭公公把草料一把一把往磨平了老牙的嘴里塞,享受着主人对它的爱。公公一边喂草料,一边还警惕地瞟着爱牛,一旦发现牛身、特别是因为长期劳作后被牛轭磨破了皮的颈项间遭受牛虻攻击时,公公就会伺机用拍子把它们狠狠拍死。公公说,牛虻是耕牛的天敌,一种很凶残的昆虫,嘴中有坚硬的刺螯,当它悄悄地扎入厚实的牛皮时,黄牛会惊得全身颤抖,尔后还会被贪婪地吸血啄肉。
难忘那一年初冬的下午,族叔赶着老黄牛耕冬畈,我跟在翻耕后的田沟里翻挖欲过冬的泥鳅。只觉老牛渐行渐慢,还不时出现横耕的局面,俗话说,牛怕横耕,这是一种累得无力的症状,族叔本就不忍加鞭,然而“老牛自知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它仍然吐着口沫努力地坚持着,每走一步,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族叔见状,未待完工就早早地解套歇犁,牵着老牛准备回家。没想到老牛已损耗了内力,唇干口渴,急着步入河滩饮水解渴,欲待回返上岸,陷入斜坡下淤泥中的双腿已无力自拔,只是“哞,哞”可怜地嘶叫着、挣扎着,越陷越深,以致无法动弹。急得岸上的族叔慌了神,急急召集合作社的男劳力,拿来竹杠、绳索,整整折腾到天暗,才把老牛抬上岸。
这场大难后,老黄牛元气大伤,不想进食难以行走,唯有吐着白沫喘着粗气卧着,心疼得公公噙着老泪扶摸着牛身直摇头。二天后,眼见老黄牛的生命已到尽头,合作社只得请来屠夫。那天早晨,卧在晒场中的老牛自知天数已尽,流着眷恋的泪水,竭力抬着头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它的主人,而公公终于再也没有露面,伤心得已没有勇气与自己心爱的老伙伴作别。
自从失去爱牛后,族公很少外出,没有爱牛的陪伴,似乎一下子变得很落寂,显得更憔悴了。第二年冬季,一生犹如老黄牛一样勤劳朴实、憨厚耿直的族公也在我的浑然不觉中憾然离世,忘年之交的我没能及时去看望辞别,成为我一生中的遗憾。
作者简介:虞松达,地地道道的种田人,喜爱文学,自从进入老年大学学习写作,有很大进步,曾在地方报纸杂志发表自己的习作,获得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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