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连载 幽灵无梦(一)

[李本深长篇小说连载]

幽灵无梦

开  卷

这天,古老三只吃了两个烤白薯,睡前放了一串青草味的屁,后来就蜷缩着,稀里糊涂做起梦来,参见和喜梅两个剥脱得光光净净,合盖了一床八斤重的丝棉被,飘飘欲仙地和喜梅做夫妻间的那事,喘喘咻咻,却怎么也做不成,急得不得了。一急竟醒了来。

他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喜梅不喜梅。

古老三搐着鼻子使劲地嗅吸着,只闻着了一股说不来是什么气味 的气味。  他起初以为是从屋子的四壁透出来的潮气,却不是。是类乎烟熏火燎的厨房里飘浮充塞着的油腥味道,令人腻歪。他由不得想把胃袋里的那两只烤白薯也呕出来。

古老三赶紧阖上眼睛,深有遗憾地回想方才那个梦,梦里的情景竟也是约约绰绰的了。

闹苏维埃以前,古老三是个开屠案的,在颇有古风的竹扛镇,好赖也算是个角色。镇上的人不叫他古老三,而叫他“屠案老三”。屠案老三整日杀猪宰牛,身上一年四季脱不了那股气味。那股气味尤其让年轻女人受不了。大约正是因了这缘故,一直捱到一九二九年,四十出头的古老三还是一条丁当两卵的汉子。

古老三娶得三十岁的寡妇刘喜梅是一九二九仲夏的事。那时候,一身晦气的古三老喝下一碗老酒,掀了自家的屠案,将那把屠牛杀猪的月牙尖刀往腰里的汗巾上一插,从丹田里吼出一声之后,便跟上周起凤和古腾蛟的队伍去闹红了,居然很快也就分得了田。

刘喜梅的亡夫曾是个在清竹江里放筏的筏工。早三年,替竹江镇大土豪邹文绚往城里放粮,在白石潍触了礁再没生还,死时并没给刘喜梅留下一个伢崽。

古老三早就暗暗地看上了寡妇刘喜梅。但他内心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厌,自卑,总觉得自家一身垢秽,根本配不上这个叫喜梅的女人。他曾瞅空儿给喜梅送去过一挂猪下水,可自己总觉得他身上的那股味儿肯定让喜梅受不了。

好在革命能改变一切。革命一来,首先就扫除了古老三自厌自卑的心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天底下任何事情都不足挂齿了,思来想去,也确实没有任何自惭形秽的理由。他既是农会的人,又是赤卫队的人,隔三岔五地到刘喜梅屋里去走动走动,也是光明正大地去,正大光明地出来,连打喷嚏、咳嗽都变得异常响亮了,再不必像个做贼似的了。农会赤卫队打了邹文绚的土豪之后,便热热闹闹地开仓分谷,老俵们高兴得像过节似的.古老三把喜梅分得的谷勤快地帮喜梅挑回屋里,又卖力地帮她春米,石臼子捣得动地晌,一边干,一边还忙里偷闲地讲些俚俗笑话给喜梅听。

喜梅说:“他三兄弟,歇会子,抽筒烟哒。”

古老三嘴上应着“哎哎哎,就歇就歇。”手脚却一忽儿也不停歇。做完了活计,心里热得舒坦。喜梅请他吃她亲手做的勺子糕,喜梅做的勺子糕在竹江镇可是一流的地道。古老三吃勺子糕的时候,喜梅就静静地在古老三对面纳鞋底,拽得黄麻绳“呲楞呲楞” 响。等古老三吃罢糕,她又去端上一碗喷鼻香的芝麻擂茶来,古老三心气放平,徐徐悠悠地边吹边喝。那时候,灶火还红着哩,两个人对着灶火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古老三就觉着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东西在渐渐升腾,既温馨又缭乱。

改天,古老三又从邹文绚家的浮财当中给喜梅拣着挑着拽了几件上好的绸缎衣裳送了去。

喜梅欢喜地试了试说:“哎呀,这式样我可是穿不出去呢”

过后,喜梅将衣裳裁裁剪剪一律改过。

旧历十五的那一日,等大大的一个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掀掉了屠案的古老三跑到清竹江里去病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特地从集贤小学的一个老师那儿寻了半块猪胰子,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搓了几遍,直搓得浑身皮肤发出紫红色的亮光来才上了岸,朝着十五的橘红色月亮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气,顿觉七窍开塞,神清气爽,浑身多年沾带的晦气也似乎被清竹江的绿水一冲而光了。于是,他舒坦地哼唱着暴动歌,吧唧着两只光脚.踏着拍子去了喜梅家。

喜梅那日正穿上了裁剪修改过的绸缎衣裳,蓦然望去,也象是整个儿换了一个人模样儿:葱绿色的小袄儿紧身地穿着,显出细的腰和丰满的胸,腮上两朵红云在篾片的光亮里晕染开来,透出了心里的春风。毕竟是没生过伢崽的女人。古老三一看她的模样就犯了呆傻,接过烟筒来抽烟,心猿意马,竟半天也没点着。

喜梅也慌乱了一阵,说:”裁剪修改了的衣服还是丑,还不如不改的好呢。”

古老三连忙说:”改得好,改得比好还好。穿了这衣裳的你,要是在竹江镇的石街上走一圈,肯定会让镇子上所有的男人眼馋呢!”

喜梅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通红地哦哟了一声..

古老三进一步说:”我说的是实话,你穿了这身衣服,比镇子上所有你这岁数的女人都俊气呢.”

喜梅听了古老三的话,扑哧地笑了。她认真地问:“他三兄弟,你身上怎么有股香胰子的味道呢?”

“我把屠案掀了。”古老三说,“从今往后啊.咱是革命的人了。”

喜梅说:“不掀屠案也是革命的人。”

古老三说:“那还是掀了的好。”

过了一阵儿,古老三又问;“喜梅,往后你再不嫌我了吧?”

喜梅说:“嫌你?我嫌你做啥?我就从来没嫌过你呢。”

她这话把古老三说高兴了.便更加自在了许多.他抽了一筒子烟就不抽了,在篾片的光亮里,放大胆子痴呆呆望着喜梅说:

“喜梅啊,你……”

“我咋呢?”

“喜梅啊,今儿个,古腾蛟大哥和周起凤大哥说咱们两个人来着”。

“啊?说咱们啥呢?”

“说咱们……吭….说咱们……”

“倒是说啥来唦?”喜梅紧接着催问,有一丝儿急撩撩的意思。

古老三却讷讷道:“我是想说,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喜梅忽然就低了头去看自己的一翘一翘、脚尖儿。

过了一会儿,古老三鼓足了勇气突然说:“喜梅啊,如今闹红了,穷人也真真地苦出头了,我看不行咱两个就'自由’了他吧?”

喜梅当然明白古老三说得自由了是什么含义,顿时羞得满面臊红,喘气也不匀和了。

古老三心猿意马,往下再不好说啥,两只不听使唤的手又抖抖地捧了竹烟筒来抽烟。

喜梅说:“夜黑了,你回吧。”

古老三说:“嗯,就回。”

他嘴上说的是“回”,屁股却仍旧纹丝不动,不知怎么的,内心的那股火焰却越发呼啦啦撩动起来。终于,古老三算是真的豁出去了,他怯生生地,却又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斩钉截铁的绝对革命的话:

”喜梅,我今天就想打了你的土豪呢!”

喜梅从肺腑间哎呀了一声,接着,两个人便抱成了一堆,慌里慌张地做成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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