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飘过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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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虽然像风一样飘过，可想想，还是觉得后怕。

女儿高烧的那十二天，我也煎熬了整整十二天。若是没病，她像只小鸟，整天在我跟前飞来飞去。可是，她病了，病得在我居住的这个说不上小的城市里，竟然找不到一家合适的医院来诊断她的病情。我敢发誓，我从没这样无助过。她可是我十月怀胎，在亲人期盼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啊！在这个城市里，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寥寥无几，她，就是其中最亲的一个，我怎能不煎熬，这种煎熬比用刀慢慢割掉身上的肉还痛啊！

十二天后，我带她到省四院。走进病房，脑子更加发木，躺在病床上的都是淋巴肿瘤及血液病患者。病人向女儿投来异样的目光，那目光像死神的手慢慢伸过来，我努力驱赶着，心里念叨着女儿没事。其实，我对女儿的病情根本没底。那时那刻，我像等待不知结果的判决一样，不敢长出气。

医生说，过几天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定夺病情。本来不信佛的我，却像个忠诚的佛教徒，两目紧闭，双手合十，默默为女儿祈祷。眼看着护士把女儿的血一管一管抽走，心更疼。孩子的坚强安慰了我，她说：“妈妈，我不疼！”。

时间像生病的蜗牛慢了再慢，等，等检验结果！三天后，医生说孩子的血液没问题，心才像一块巨石落进肚里。当我问医生，孩子是不是没大事了，医生又说：“目前不能排除有淋巴瘤的可能，需要做活检。”瞬间，脑子像炮轰的战场，一片零乱， 医生虽说“可能有”，我却觉得真有。强压心中的痛，问医生，必须做吗？医生说先观察观察，从各种检查结果看是肿瘤的可能性不算大。听到这，我紧张的神经又稍松了一点。

我紧张是因为病房里的病人，病房里都是些做过活检的患者，手术切口处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我怎能让未成人的女儿留下这样的疤痕，这疤痕会用一生的时间慢慢摧残这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她心会碎，梦会灭。不做，又怕真是肿瘤。如果是，预示着她将来的世界是黑暗的，她承受得了吗？我也不能承受，不敢再想下去。

有时趁女儿熟睡，独自去院前荷塘边小坐。一池娇荷不知愁，摆姿弄影，满池多情的荷随风涌动，只能为烦乱的心再添几许伤感。虽然我不是诗人，可偶尔遇到荷藕，总会附庸风雅一番。现在，看见在池水里摇曳的荷藕，总觉得像一个个在拼命呼救挥动的手。

54床患者的影子总在脑子里浮现，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仍透着年轻时的清透。一顶的确良白帽遮住脱发的光头，若有所思地呆坐在床上。双眼紧盯着点滴，眼皮都不眨一下，简直像尊雕像。我不敢大声呼吸，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病，对一个女人如此无情，把她折磨地像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她动作迟缓，处处小心翼翼，就连去洗手间，也小步挪动。说话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到，也许，她怕声音大了会震散癌细胞吧！她精神紧张的如欲断琴弦，轻轻一触，后果不堪设想。病房里静得几乎能辨别出每个人的呼吸声。

我想，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家人的爱。

听她爱人说，患者原在石家庄日报社工作，退休前得了淋巴瘤，不足一年时间就耗去一百多万，除去报销，还自付二十多万。儿子三十岁了，还没结婚，靠打零工为母亲筹备医药费。他爱人是一所中学的司机，收入屈指可数。真不敢想，单靠他一家三口微薄的收入怎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筹够这二十多万！从她爱人愁苦的表情可以想象到，病，为这个家庭带来多么沉重的一击啊！真不知这位中年妇女能在风雨中飘摇多久。

不只这位妇女，谁又敢说自己在昂贵的医药费面前无忧？

楼道里，时不时传出绝忘的低声抽泣，让人震彻心底的疼。老人擦眼抹泪，不是因病痛折磨，而是因医药费。没医药费，谁都能想象出对这位老人意识着什么。是儿女不孝吗？未必!听说他儿子为给他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一大笔债。病好无情，人好无力！此时的我，不得不对幸福重新定位，什么声名显赫，什么腰缠万贯，都是过往云烟，只有身体健康，生命才有意义。财富，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哪怕流落街头，只愿女儿无碍。

眼看着女儿，心在滴血。本像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显得无神，本来白皙的皮肤暗淡无光，脸整个瘦下一圈，嘴唇干裂得暴起一层皮。十二天的烧把女儿折磨成这般模样，我怎能不揪心?女儿身材修长，一米七二的身长站满了病床。两条修长的美腿本是伙伴们羡慕的资本，现在却无力行走。如果不是病，她早穿了我的长裙，披了我的披肩，换上高跟皮鞋在我面前舞动，变换着姿态让我给她抓拍。如果不是病，也许，她正搂着我的肩一起逛街！现在，她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命运的判决。强挤出点笑，安慰憔悴的女儿。她不知道我怕那种不幸降临到她身上，不知道我笑容背后掩藏着痛苦的煎熬。我怎么也不相信同样的不幸会降临到未成年女儿身上，如果不幸真会降临，但愿苍天答应让我代替她承受。

天每次暗下来，心都像天一样暗，数着秒针挪动的脚步熬到天明，等待新一天的判决。

一天早晨，医生来查房，我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瞪大眼问孩子的病情。医生查完病，从她皓齿缝里轻轻挤出几个让我喜出望外的字来：“目前看，没有做活检的必要了，孩子恢复得很好”声音虽小，却足以震彻心底，我紧握住医生的手，连声道谢，念叨着：“孩子没大病了，没大病了！”医生走后，我再次闭目，双手合十感谢上苍施恩，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的确有些紧张过度。

我想，谁遇到这种事情也会像我一样紧张无助。因为病不分年龄。脑子里总浮现那个二十来岁，带着口罩的少女。她双目无神，满眼枯槁，是病魔破坏了她用心编织的美梦。医生说女孩得的是败血症，我虽是陌生人，“败血症”三个字还一直在脑子里回响。真不敢想，她母亲是什么心情，她母亲阴沉的脸像灌了铅，一定有把钢锯在无情地撕扯着她的心。

53号床患者是一位年轻妻子。初到病房，丈夫又是给妻子倒水，又是喂水果，病，像是一点也没阻挡住他们之间的甜蜜。他们毫无警觉病对他们的小家意味着什么。当年轻妻子听老病友谈起治病的花销与时间的漫长时，皱了一下眉。她孩子才一年零三个月，正是牙牙学语需要妈妈的时候，她却倒下了。总担心她的坚强能保持多久，爱人的甜蜜能保持多久，这么重的担子，他爱人能挑多远？幼小的孩子有碍吗？双方父母承受得起吗？幸福的火焰刚刚燃起就被狂风暴雨泼得一塌糊涂。病魔好无情，怎么忍心破坏这么年轻的生命。她年过半百的父母，虽然强忍着痛安慰女儿，我也能从她阴沉的脸色里看出他们的心在滴血，他们怎能忍受这把无形刀慢慢切割孩子未来的幸福。想着嗷嗷待哺的外孙，看着病魔缠身的女儿，泪只能往肚里流。一人得病，几家的疼痛啊！

这些情形，使我更加担心女儿，她脖上的疙瘩在我脑子里膨胀，再膨胀，最后变成一个大大的“怕”字。不敢想，再也不敢想。一阵虚汗像打开闸门的水冲破毛孔，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迅速拿出手机，双手抖动着给熟人打电话，焦急地要求找最好的专家诊断女儿的病情。专家不在，两后天才回来。那整整两天里，像有无数蚂蚁在我心里上窜下跳。第三天终于等到专家，专家一脸经验让我把信任全寄托给她。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脖子，温和地说：“依我多年经验，不是瘤，各项检查也很正常，这不，肿也快消完了吗？”我相信专家，再次把心放进肚子。

医院门前那池娇荷,是我收回灵魂的地方，荷影浮动总能给我一丝希望。女儿围着满池荷花捕捉自由飞舞的蝴蝶，她笑得那么开心，不知一场恶梦才刚刚离开她。看着她的小脸逐渐回复以往的光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

虽虚惊一场，但每想起此事，心仍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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