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先波‖我的“黑的”生涯

我主动下岗,毅然决然,没有丝毫的牵挂和留恋。我受够了那几个家伙无端地摆弄,再也不过那不死不活的无望的日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搏一笑。离开那儿,如去掉无形的枷锁,陡然轻松自由,豁然开朗。又如鱼离草窝,鸟上青天。我可怜那些固守的人,他们如房下窝中的鸟,大厦将倾,仍在叽叽喳喳,不知逃离。

我开始仔细的审视这座城市:阳光和煦,高楼林立,人如流,车如龙,来往匆匆。我想像着我的新机会、新发展。

人在困难的时候,是需要想像来支撑的。然而,事情往往没有你料想的那么好,甚至更加残酷。在经历了多次就业失败后,我借钱买了一辆面包车,长街等活,开始了“黑的”生涯。

早上五点多,我把车开到街边。这里有一座三角形的花园,里边除了花草,还有一颗高大的桐树,旁边是公交站点,已经有人在等早班车了。这里已经成了“黑的”市场,平时就有七八辆车在等活。“黑的”们陆续来了,聚在一起,他们用异样的目光斜睨着我,我对他们笑笑,他们却转过脸去,我不敢站在车外,躲在驾驶室是最好的选择。我审视着路人,希望有人来找车。啊!终于有人来了。

“到西峡多少钱?”他严厉的目光让我发怵。

“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收费,心里十分慌乱,还是少要点吧!这样保险。

“100块吧!”

“100块?到西峡单趟120公里往返240,你连油都不够!”

“那你说多少?”

没有回答,给了我一个傲慢的后背,他走到那群司机跟前,那边传来一阵哄笑。

原来他也是等活的,他的训斥让我感到屈辱,但我得忍耐。

上午, 他们接到电话,先后走了,我是唯一的无人问津的一个。

中午,阳光炽热,街上行人稀少,那棵大桐树在花园里铺开一片阴凉。此时来了位年轻人,他一身西装,一脸平静,他说要到电影院旁边一个小区,坐出租只需十块钱,那就十块吧。我送他进了小区大门,他说到楼上拿个东西就下来,再送他到另外一个地方,再加20元,我当然乐意。

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看门的大爷正在补鞋,他旁边放着棋盘和凳子。我坐下来问道:“大爷,刚才那个小伙子是这个院里的人吗?我拉他回来,还没有给钱呢!”。他从眼镜框上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继续补鞋,补完鞋,大爷掸掸灰,洗洗手,进屋拿起碗准备盛饭又停下来说道:“还是回家吃饭吧,他不会来了。”

“说好的,咋能?”我跑到小伙子进的那个楼里去找,哪有人影啊?回来的路上,我眼泪直流。

下午,我又是空等一场。我虽然什么也没干,但渴望的心一直在燃烧,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更让我着急的是昨晚妻说儿子的奶粉只剩下一天的量了,这一天就要过去了,再挣不到钱可咋办?

晚上,街上又热闹起来,不能回家,我还有机会。

路边站了一群年轻人,一男五女,半天没有搭上出租车。见他们张望,我迎了上去。他们显然十分高兴,谈好20元的价钱,我拉他们去宵夜。从他们的谈话和口音中我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理工上学的大学生。到了地方,男生付了钱,问我愿不愿意等他们吃完饭再拉他们回去,我当然非常愿意。

白天的等待没有头绪,而此时的等待却很实在,尽管我不知道他们需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在车上不知迷糊多长时间,一个女孩跑来说有人欺负他们,我拿起一个扳手就跟她去了。正见三个男孩儿在推搡那个男生。我冲上去吼道:“浪啥里!”,声若巨雷,一边挥动着手中的家伙。那三个男孩儿被我的气势震住了,僵在那里,不敢应腔。

你不知道我当时是多么威严,我的身影是多么伟岸,英雄气概是怎样展现?!从那以后,我有了一群理工学院的客户。

几个司机在桐树荫下“斗地主”,其余几个一边围观,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向。突然,一位身材硕长的美女郎过来问车,与她的时髦不太相称的是她的大挎包。司机们呼啦一下全围上去,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拉生意。美女郎似乎没有见过这个阵势,招架不住,逃也似的走开了。他们空忙一场,又回到树下继续打牌。唉!他们也不容易。谁知过了一会儿,那美女悄悄地来到我的车旁问我去镇平吗?见我点头,她就坐进了驾驶室。

有美女在身边,我开起车来更加自如,说话也温和有韵起来。她很健谈。

“知道我为什么坐你的车吗?我观察了半天,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像蝗虫似的,铺天盖地,迫不及待,而你却很安静。”

今天这趟活真好。这位女客人长相不俗,身上还散发着迷人的香味。人家没有讨价还价,坐上车就走,是源于她的自信,还是对我的信任?我想都有,尤其是她刚才对我的评价,暖人啊!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她问。

“我以前跑过业务,教过书,老大不小,一事无成,开黑的是生活所迫,心有不甘,却也无奈。”

“你不要悲观,有时候还有人向往这种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惊涛骇浪的平民生活。”

“向往?,那是吃饱了撑的,他们哪知道穷人的难处?最多是蹚过大码头又栽了大跟头才向往呢。”

她叹了口气,伏在车窗上望着外边,半天不说话。

快到镇平县城,车离开大路往北一拐,走进了广阔的原野。由于久旱不雨,旱情严重,地里的玉米苗都打着卷儿,在热风中颤抖。整个田地像插了一层小木棍。目的地是镇平看守所。电动大门锃亮严密,院子里停了几辆警车,四层楼上所有的窗户都焊上密密的钢筋。门外西边院墙根的阴凉处有几位老人和妇女,都是农民模样。也许为了探视,他们已等了好长时间,个个面容悲戚而焦灼。

女客人让我跟她一起到大门东边的门房。房门紧闭,透过黑蓝色的玻璃窗,里边隐约不清。敲窗,没有动静,再敲,窗户下面拉开一个小孔。里边说“你来啦!”“哦,叔,又来麻烦你了。”她边说边从挎包里掏东西,报纸包的,像是香烟。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向西边的人们望了一眼。我领会她的意思,向前一步,用身体挡住西边投来的探寻的目光。

她从里边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上车只说了一句“里边热死啦!”一路上再不说话。后来我又拉她跑了几趟,我始终不知道她的什么亲人关在里边。

一天,她打电话让我和她一起去唐河县城把一辆车开回来。按照她的吩咐,班车到唐河桥西头她先下车,我到桥东头下车与对方联系。

“喂!是王总吗?是这样,李局长让我来提车的,我现在在唐河桥东头。”,对方回说“一会儿见。”

唐河桥原来离县城还有点距离,现在已连在一起。河面已经拓宽:河堤加固,河水丰盈,岸上种植着花草树木,两岸开发了许多新楼盘。

电话响了,是对方打来的。他问我现在在哪儿?我描绘了位置样貌,一辆崭新的轿车就停在我身旁。那人下了车和我接上头。他并没有交车,而是远远地打着电话。那人寸头胖脸,举手投足,豪横气派。

我开上车到桥西拉上她往回赶。她很兴奋,问我这车怎么样?我说当然好啦!又让我猜她是干什么的。我猜她是老板,是富家千金,是政府人员。她笑了一下说都不是。

“告诉你吧,我是唱戏的。”

“这——”

“我家是社旗农村的,初中毕业就下学了,我学习不好,我有一个妹妹,她是上学的料。那时候一到冬闲,农村就唱老戏。很奇怪,课文我记不住,戏词倒是记得很快。乡亲们都说我唱的好,身段长相也好,应该去学戏。就这样,我进了市里的戏校。练腔练功虽然很苦,两年下来我就成了台柱子。参加市里汇报演出,到省里比赛,还当过梨园春的擂主。您别赞叹,事情坏就坏在出名上,尤其是我这样没有根基的人。”

“看来你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故事?不过是心酸的往事罢了。几年来,我给家里盖了楼房,妹妹大学毕业,也给她安排在市里工作,我在乡亲们面前风光无限,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内心的苦处。妹妹现在还在牢里……不说这些了,你以后教我学车吧!这辆车就是我的了,学费不少你的。”

“你应该去驾校学。”

“驾校我去了,那么多人,一天摸不了几次车。我坐上车就发慌,而且那个老教练总是有意无意的触碰我。你教我学自己的车心里踏实。怎么样?成交吧!”

我当然愿意。不再去苦苦的等活,儿子的奶粉也有了保障。后来我隔三差五地教她学车,她也有了不少的进步。

与她接触多了,我们之间自然就有了亲近感。有几次她做好饭菜招待我,她说她渴望这种安稳的小日子。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我不敢越雷池一步,假装糊涂。

这女人身材微丰,眉眼生动,举手投足都是戏。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我有自己的责任。我感到她背后的水很深,咱一个穷困的男人,咋敢去招惹?况且她已认定我是个好人,我必须把“好人”当下去。

冬天来了,天空无日无风也无雨,连续多日阴沉沉的,令人压抑。大家都在车场等活,司机们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们不跟我玩,不过没关系,我跟书玩。读书最能解除等活之苦。她打来电话让我赶快到他的小区,语气急促又恐慌。她已在她的车边等,我停下我的车,开上她的车出了小区。我问去哪里?她说只管开,随便哪里都行?越远越好。

车跑出市区几十公里,她让停在路边。冬日的田野一片开阔,沟渠上的几棵树默默的站立着,地里麦苗青青,随风起舞。她向我要了一支烟,烟雾中她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不过这样也好,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也过够了!跟他过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也不是长法。”

唉!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咱也不能多问。我没问,她倒主动说了。

“大哥,你还记得那个李局长吗?我是他的情人,这辆车就是他让一个开发商送的……八年前 ,我戏校毕业刚满18岁,学校为了尽快得到拨款宴请李局长。校长让我陪客劝酒"唱堂会"。这老家伙特别能喝,喝完酒和我跳舞。他那粗笨的身子搂着我简直像一头狗熊和天鹅共舞。那家伙十分高兴,当场就在拨款申请书上签了字。两天后 他要单独请我,我推脱不去,他说他想认我做他的干女儿,把我安排在市文化馆工作,他老了也好有个依靠。就这样,我在文华馆挂个名,每月领工资,我也成了他的情人。后来我妹妹大学毕业,他又把妹妹安排在另外一个局里财务科,我当时真是很感激他。谁知道没两年却把妹妹给害了!那个局长为了保住自己,哄骗妹妹承担经济责任,他在外面好救我妹妹,还许了很多愿。可是快一年了,妹妹还在牢里受苦!催他吧,也不敢太急。这些人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今天早上,我这个李鬼突然打电话说他老婆知道了我的事,要带一帮人来收拾我,我这才让您来救我。”

“会不会那个李局长为了甩掉你,把你吓走算了?”

“不会,前段时间我说分开算了,他还千哄万哄的。”

“也不一定,他可能遇到什么麻烦,让你离开,他可能更安全些。不过,兴许是个好事儿。”

“好事?”

“是好事,与过去一刀两断,开始新的生活,凭您的年龄长相和能力,堂堂正正地活着,多好!”

“可是我妹妹咋办?”

“这很简单,你可以在外面直接催促你妹妹的局长,逼他救人。这样你妹妹出来的会快一些。指望这个李局长我看悬,他一定是怕引火烧身。”

“我也觉得这老东西在敷衍我。”

谈完话,她的情绪好了许多,最后决定先回老家。

我送她回到社旗老家已是中午,吃过饭,我自己搭车回到了市里。

这件事情过去五年了,我也早已改了行,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追求。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也不知道她妹妹出来没有,但愿她们的生活能够好起来。

作者简介:丁先波,网名竹石,1965年生,河南南阳人。从事行业种种,半路成为教师至今。文学梦时断时续,今旧梦重做,不求闻达,但慰吾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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