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军 | 洋槐树下的母亲
洋槐树下的母亲
文|王国军
母亲是个哑巴，是个智障，经人介绍，嫁给了父亲。父亲是个庄稼人，除了种几亩地的庄稼，也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母亲不能干农活，不能帮助家人分担责任，院子里一棵碗口粗的洋槐树，成了母亲最喜欢的地方。
为了打发母亲的无聊，父亲买了一只小山羊给母亲牵着。母亲不知道该把山羊牵到什么地方，父亲就指指方向，母亲就顺着父亲指的方向去了。回来的时候，母亲把山羊拴在附近的一根桩子上，自己坐在洋槐树下发呆，打盹。因母亲喜欢背靠着洋槐树，父亲就在附近栽下一根木桩，用来拴山羊，不用占母亲喜欢的地方。
山羊是从邻居家买回来，一尺多高，养大的时候，可以靠生几胎小羊卖一些钱。刚买回来时，小羔羊一直咩咩叫个不停。父亲说，是小山羊离开母亲的缘故，因买回来要拴起来，母女也难见到一面。
母亲放羊，遇上邻居放羊的时候，它们母女就凑到一起，闻来闻去，咩咩叫个不停，大概是谈论我们太残忍，将它们母女分开。一些小公羊，多数要先挨刀，能活长久的，基本是母羊，它们能生育小羊，产生效益，会被留下来继续饲养。
洋槐树不是父亲栽的，是自己生长出来，因为没有妨碍到什么，父亲并没有将它砍掉，让它自由生长。从鸡蛋粗细，到碗口粗，它大概生长了五六年时间。仿佛就是为母亲准备的，夏天的时候，母亲坐在洋槐树下乘凉，母亲吃西瓜后，将剩余的瓜皮拿给山羊吃，一只手持着瓜皮，直到山羊将要吃完才松手，山羊也不忘舔一舔母亲的手。我和父亲不一样，吃完的瓜皮，甩在山羊面前，丢在地上，山羊爱吃不吃。母亲不一样，虽然智障，却怕瓜皮沾上灰尘，总是小心翼翼喂山羊吃，山羊就像母亲的孩子，舍不得它受一点委屈。
母亲在洋槐树下打盹时，山羊也在树下打盹，眯缝着眼睛，耷拉着耳朵，一旦母亲有什么动静，山羊便支棱起耳朵，斜眼看着母亲。母亲的一举一动，山羊都关注着。
山羊很贪吃，每次母亲吃饭，山羊总是眼巴巴望着，希望分享一些给它。还因此拉断了木桩，因为抢吃母亲的食物，山羊没少挨打。母亲在无聊吃花生时，还会剥一些花生给山羊吃。山羊享受着母亲带来的果实，母亲偶尔也会凑近山羊，抚摩它那洁白的身体。夏天不下雨，山羊基本拴在外面。一来没有羊圈，二来拴在屋子，山羊的吃喝拉撒都在屋子里，增加了气味的浓度。
母亲愿意早睡，愿意晚睡，我和父亲都不干涉。夏天，母亲在洋槐树下乘凉，发呆，静坐；冬天，母亲在洋槐树下静坐，发呆，晒太阳。春天的时候，洋槐树开满白色的花，院子里飘着清、香、甜的味道。父亲在竹竿上绑上镰刀，钩树上的花朵，钩下来采摘在篮子里，清水洗过后，撒上食盐、辣椒粉、葱花、蒜苗、花椒、茴香、芫荽，盐一阵后，拌上一升面，在笼子里清蒸。出锅后，再配上香油搅拌，一道美味的食物便出来了。
母亲自己盛一碗，坐在洋槐树下食用，山羊照例是伸长脖子，闻来闻去，因为拴住的缘故，山羊在无望之后只得放弃。偶尔，捡一片树上飘落下来叶子与花朵食用。山羊所期待的，大概是饭后锅里面剩余的粥汤，加上刷锅水，再拌一些麸子，便是山羊的一顿美味。
山羊日常由母亲牵出去吃草，我和父亲也会牵出去。上午吃几个小时，下午照样要牵出去吃几个小时。遇上下雨天，山羊便待在屋子里，吃一些干花生秧，或者干的大豆秸秆，喝上一些汤水应付了事，待天气晴朗，照样还把它牵出来。
即便地上潮湿，母亲还是要坐在上面发呆、静坐、打盹，她似乎什么也想，什么也不想。觉得需要放羊的时候，去放一下，没有去放羊，父亲便牵出去放一放。
一次，母亲放羊回来，照例坐在洋槐树下发呆。然而，老山羊的孩子中了毒，躺在地上，口上流着白沫，鼓着眼睛咩咩惨叫。父亲回来，发觉不对，请兽医来打了一针阿托品。但因中毒太深，终究没有挽救回来。母亲被父亲暴打了一顿，父亲抽出一根竹竿在母亲身上像敲锣打鼓一样打起来。母亲抱着头，迎接父亲的打，母亲招架不住，在地上打滚，呜呜乱叫。童年的我，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什么，我没有阻止父亲。我的心是痛苦的，多年以后，我知道自己是有罪的，很多次，我当着父亲的面问：你有没有罪？父亲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一锅又一锅抽着旱烟，不断地咳嗽，不断地吐痰，父亲一生被病魔缠绕。有时候在想：父亲所受的疾病折磨，是不是他在母亲身上犯下的罪，所得的报应？我有一半的确定与否定。
欺负母亲的有人，有山羊，有老鼠，有没有拴绳子的狗。村子的顽童拿泥巴糊母亲，用一根棍子蘸上牛屎，往母亲身上捣。小山羊喜欢抢母亲的饭吃，喜欢咬母亲的衣角，喜欢拽母亲的头发。母亲吃不完的馒头，装在口袋里，在打盹时，被老鼠偷偷过去偷吃，被老鼠咬破口袋。没有拴绳子，满村乱跑的狗，同样趁着母亲不注意，将母亲手中的馒头抢去。
父亲因为这些事没少骂过母亲，但父亲如何骂，母亲总是听不到的。父亲愤怒，面露凶相时，母亲是恐惧的。父亲愤怒，很容易打骂母亲，或指骂母亲，或在母亲头上敲几手指。
母亲在这个家里，没有享过一天福，她最美好的日子，是安安静静坐在洋槐树下发呆的日子，和山羊打闹的日子。后来，宅子上要盖新房，那棵洋槐树终究被砍了。随着时光的推移，母亲，山羊，洋槐树，都成了云烟，慢慢消散。
（ 图片为网络图片，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
作者简介：王国军，河南省新野县施庵镇人，90后，现居深圳，深圳市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我等春风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