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是柳棉吹欲碎,绕天涯

何铁手这样的女子生来是没有选择的,出生在苗疆五毒教,又是教主之女。氏族的命运剥夺了她的选择权,从此她生命的光环在此就笼罩上了一层阴暗色彩,她是要接任大典统一教业的接班人。

江湖正道眼中的五毒教,是个神秘而恐怖的组织。五毒教信奉的原则是“利益决定敌友”,只要有利可图,就可以为人所用,不管是非、对错、正邪。五毒教另一个信条就是“谁得罪了五毒教,谁就会死无全尸”,与五毒教为敌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死掉。

五毒教教徒之间可以彼此使毒下毒。所以教徒之间防范心奇重,而且每个人都想着如何研制出比别人强的毒药、如何在下毒的时候让人毫无察觉,防不胜防。

从小,何铁手就目睹了人性中的种种圭臬,斗争于她不过是孩儿般地过家家的游戏。亦如教中“五圣”争斗,那青蛇、蜈蚣、蝎子、蟾蜍、蜘蛛,哪一个不是你死我活,让人触目惊心。

没有人会庇护她不堪的余生,她的生命刚刚开始。她小小的心里从容笃定,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二十余岁的华年里她是聪明的,她的心机智谋无疑不是每次死里逃生学会的。

就拿杀人来说,什么上作下作?杀人就是杀人,用刀子是杀人,用拳头是杀人,下毒用药,还不一样是杀人?江湖上的好汉瞧不起?哼,谁要他们瞧得起了?像吴之荣,他去朝廷告密,杀了几千几百人,他不用毒药,难道就该瞧得起他了?

她是一个懂得用美貌保护自己,也懂得如何用之伤人于无形。她没有绝世的一笑,她所有的睥睨不过是对世人的调戏。就算人们一听到五毒教教主的名号就仓皇逃避,就算人们从来不敢多看她一眼的美丽,她仍是风情万种,笑魇迎人。

我的脑海中出现她的大概模样。应该是面部轮廓清晰、线条分明的女子,眉目妖娆冷艳,微微透出肃杀之气。

于书中,只听得一阵金铁相撞的铮铮之声,其音清越,如奏乐器,跟着风送异香,殿后走出一个身穿粉红色纱衣的女郎,只见她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甚是美貌。

她赤着双足,每个足踝与手臂上各套着两枚黄金圆环,行动时金环互击,铮铮有声。肤色白腻异常,远远望去,脂光如玉,头发长垂,也以金环束住。

她一出场便搭救了一个人,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白衣飘飞,裙袂生香,恰似那观音下凡,娇媚入骨,又似魔女临世。英雄豪杰一看罢,连骨头都酥了。她是这般美艳无害,却又让那些江湖豪客不得不畏她三分。

她清冽如霜,右手的指甲上搽满了粉红色的凤仙花汁,而她的左手,却装着的一只淬着剧毒,寒得发亮的铁蜈勾。铁手是她生命的象征,亦是她此生不可承受之重,别人无法替代她来消受这份最原始的罪罚。

那时,她的刚毅,连一个男子也要自愧不如。

她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支配自己的生活,她踏足中原寻回教中“三宝”的时候,命运给她开了一个玩笑,或者说是金庸先生细笔一挥,就让一个女娇娘爱上了花木兰,扑朔迷离。

中原不过是她何铁手命里的一次游园,她遇到了女扮男装的夏青青,青弟。

她竟然对“她”毫无招架之力,意乱情迷的不可自知的喜欢上了“她”。青弟缠绵的面孔成了她的梦郎,那江南的桃花仿佛都为她开遍,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而她遇到的却是一场哑火烟花,未及簇放。

昨夜停电,秉烛读《唐诗三百首》,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想那红豆熬粥入药都够甜味,可是于何铁手而言,这相思,怕是比她过去炼制的所有毒药都要厉害。

昆曲里亦唱,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何铁明明知道姑姑何红药是前车之鉴,她仍然爱的奋不顾身,她是心热如火的。因荷而得偶,所幸不需媒。一遇青弟,情难自已。

她抛弃了世俗礼节,教中大义,在她的感情面前,她不是什么大英雄,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她亦可像女生那般翻开衣柜里的衣裳,却不知该穿哪件好。

何铁手骤然忘记了自己的教主身份,只求与“她”在一起偷那片刻之欢,她以为自己不需要再漂泊了,窗外的乱世,男人的战争怎样也与她再无关了。她好不容易地喘口气,却发现命运对她从未停摆。

直到真相逼人眼底,她才不得不相信,那样眼花缭乱的男子,她口中的青弟,怎会是个和她一样美艳如画的女人。

她从前不懂,姑姑为什么会如此情痴,见了一个男人就这般颠倒,她不要“她”什么,“她”记得她也好,忘了她也好。

那时候,她才真正懂得了姑姑何红药的一生流离的痴与怨,爱与恨。在那场爱情里何红药只能成为夏雪宜和温仪的脚注,她又何尝不是袁承志与夏青青的注脚呢。情爱对于女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她们都成了他们风花雪月里的插曲。

爱别离,怨憎会。谁和谁纠缠了一辈子,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何铁手始终是精明的,她本想一死了之,好在袁承志及时就救下,她只好顺水推舟的退而求其次拜袁承志为师。她放下女人的骄傲和自尊,也只为能够以微微笑意伴随夏青青左右。

女人的心并不是水平如镜的,起先是微澜潮生,后来变为山呼海啸。她所有的温情和柔软,都在那个她柔妮耳语为“青弟”的面前,一道尘埃落定了。

多年以后,当她回归中土,她仍如当初见到夏青青那般,头上戴了个金环,赤了双足,腰围着条绣花腰带,装束甚是奇特,只不过头发已然花白,一张脸庞却又白又嫩,眼角间有不少皱纹,到底多大年纪,连韦小宝也说不上来,瞧头发已有六十来岁,容貌却不过三十岁上下。

这时的她,只是一个叫“惕守”的寻常女子。她已经成熟了,而人成熟时,情感会萎缩,表白和辩解的热情会消退。

她再也无法用生命里的余温去温暖另一个人,她的空枕独眠,她的寒灯独夜,都成了折子戏,成全了她的“青弟”。

魂是柳绵吹欲碎,不如陪你,绕天涯。

我相信,何铁手在这场爱情面前,终于自主了吧。

晚安,我是顾秋水!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