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庭院(20070606修改稿)
汽车在鲁北平原上行驰,目光扫过一望无际的庄稼地,远远近近地会看到一团团葱茏的树木肃然地在车窗外划过,如果是清晨或黄昏便只是郁郁葱葱的影子,似乎还有些诗意。那就是一个个村庄的所在了。
我的家就在省道边的这样一个小村子里 O一年春天,家里新建的宅院基本上整理好了。(格局是五间正房四间南屋,大门在东南方、朝南,进门是一面影壁。正房是东边两明一暗、西边一明一暗,暗间儿在两头、包厦,中间出厦,两根柱子。我回家时住西面两间。庭院西边用花墙子隔出一间房子宽的小院儿,这里是天然的泥土,此外都用砖铺起来了。)那一天周末叔从林业局带回来一批果树苗,我要了七棵,兴冲冲地回来,和儿子(那时候他那么小)一起先在庭院西边的小院儿里由北往南种上一株凯特杏树一株蟠桃树,然后在正院屋厦每个柱子前一东一西种上西梅树和大鸭梨树,在东窗前种上李子树,在影壁墙后种下两种葡萄树。种的时候都挖了很大的坑,施足基肥,换上粮田里拉来的土,再推来甜水井的水浇得透透的——就像种下一种兴冲冲的憧憬。再加上从旧家里移过来的一株红石榴,已经被父亲种植在西小院儿桃杏中间位置,我算了算共有7类8个品种。此外,我还从当时住的常庄中学要了一株枸杞、一株金银花,都种在花墙子的根儿上。
初夏的时候请人帮忙在影壁墙下埋了一截方形的水泥电线杆,作坠石,分别拉了三条8号铁丝线越过影壁拉到门口横梁上浇筑着的三个小铁环上,架得又平又紧,好让那葡萄爬上去在影壁上空形成一天碧云。后来,回家发现母亲又找人横着在三条铁丝上搭了好几道线。
那一年,李子树和一株葡萄没有成活,枸杞也枯了,基本上庭院植物群落还是成型了。
O二年正月父亲因病去世,我在卜告里写他“上房老母尚键,手植庭树未荣,闺中弱女待嫁”,那些树是真的还刚刚开长啊。春天,叔又从林业局带回些储藏好的葡萄枝,小妹妹和母亲把它们育在西小院窗子前,好像还专门加盖了薄膜。那时侯只一年光景杏树、桃树都长得很有气势了。而那株石榴却在结了一年果之后整株死去,幸而去年在它的根部压的两条枝子生根成活了,我本来就觉得三株树挤在一起不能结果,一直与母亲较着劲要把石榴移开,这一下天意如此,我把两枝幼苗种到了东窗下李子树的位置。那株葡萄也很好,早已越过高高的影壁在一进大门的上空展开小片倩影了。不久,龙新三叔说愿意给我一株老葡萄树,说是早熟品种、好像是早玫瑰,我想了想,要过来仔细地把它种在原来第二棵葡萄的位置。
这时候我已经开始考虑怎样修剪、定型,对新增加品种也有一定的挑剔了。
这年五月,经历过一些事情,心情渐渐平静。好像预感到要离家远游了。我积极地在周末休班的时间回村联系家族中人,动员大家集资上一套简易自来水设备。事情很快办成了,我特意在厨房和西小院各安装了一个龙头。当初母亲常埋怨我用院里的苦井水把李子树浇死了,现在想找苦咸水也难了。
6月份,我(报名参加县委、县府组织的“轮岗”)辞别工作了近十年的乡政府的时候,曾经在任书记小院里挖了几株草莓带回家种在西小院的桃树下面,可惜没有成活。
这年冬季的一天我到惠民县城买了膨胀钩,在正房柱子和南屋墙上打孔,拉了铁丝,在西边第二间正房前的这片空地上,就是我住的房间门前,结成一张天网,准备把西院里的葡萄引出来。
O三年春季我已经在德州做事,一天母亲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是叔又给了一株黄金梨树、一株冬枣树,问我要不要。我说反正就是那么大一个院儿,看着种吧。后来知道梨树母亲种在院里“天网”下面,冬枣树种在庭院外;另外,影壁后的葡萄树畦里我几次拔除而它又几次冒出来的小枣树苗(后来母亲把它保护下来)也让叔给嫁接上了一个冬枣芽,并且长得很好。(就是这株枣树,后来有几年一直是母子争执的一个话题。)
这年夏天,我回家住了一段,那时候花墙子下的金银花已爬满了墙,把水泥花砖的孔都掩得密不透风,我把地下扎了根的一枝金银花条定植在西小院西北角我卧室窗子侧面,然后就把那些长得正旺的金银花树砍了。这时候母亲已经采了不少金银花晒茶,她看到我砍树立即气得不行,幸而我的理由也充分:你看那些葡萄都向墙上长过来,有金银花它们长不好,而桃杏树眼看着光长滑条不长果枝,就是因为小院空间太小不通风啊,我们修这个花墙干啥,不就是要空气流通吗。更加上立竿见影的效果来了,三株葡萄见风就长,几乎一眨眼儿就爬满了整张天网。不久,村里的八爷爷给了一丛黄花菜,我很欣喜地接受了,回家就把它种在我的门前花墙子下面。因为早就知道黄花菜又叫萱草,俗称“忘忧草”(好像也有称为“宜男草”),古人云“多种萱草能忘忧”啊。
秋季,我便到济南去做事了。
O四年的春节是怎么过的?全忘了。
开春后,我联系应聘到德州华宇职业技术学院在院办负责宣传工作,主编一个院报,还组织全院的室外整体宣传设计,这时候我把自家庭院的一些布置思路拿过来,给领导建议,讲析得很有条理,尽管他们还没有去做。——原来学问就在日常生活中啊。
期间为了给他们招生,我回家两次,在常庄乡李秀莲老师家要了一丛鸢尾花,种在花墙下边(与萱草自北向南排列)。这时候我看到那桃树和杏树竟然都长成参天大树(树下的菜畦已经不能再生长任何蔬菜了),桃树结了几十个果,杏树却一个也没有。葡萄两架都有果实。石榴好像也结了几个。
而母亲不知从哪里要了一株巨峰葡萄种在西小院里靠在花墙的南端(与桃树基本平齐);还有两株据说是甜石榴一株种在影壁后面的葡萄畦里,一株种在正房门东边与西梅和原来的石榴一线排列。——我回家看到,告诉她太拥挤了,赶快拔了!她立即反驳说:留下!图好看,不图结什么果——那您就看吧。这时候,我实在无心多管这些事情。
转入盛夏,我辞去了华宇的职事,到东营去小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应聘青岛黄海学院。
——到了青岛才知道原来山东省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尤其开发区,整个就是一座精美的园林。
我很感激命运的安排,黄海学院毕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而我勇于提出担任园林规划、建设这门新课(并有意以“四季常青,三时有花”的思路来具体地规划校园风景)也与自家庭院的实践以及由此而引发的诸多思考有深远联系。(后来这门课程没有开设,我去了六校区。)
我更感激能遇到丁毅教授这样的导师,他启发我越发清楚地认识到另一种庭院——能够留给社会与历史的精神文化公园——和它的规划与建设。那是我必须用一生去设计、构筑的。
O五年春节,我曾经设想要在学院值班。后来还是匆匆忙忙地回家陪母亲过年又匆匆忙忙地离开家乡。有意思的是开学不久,学院抽调我参加招生工作,任务虽然紧张,但毕竟是回老家济南开展工作,自己可以做些自由的安排。
我终于有一定的时间在自家的庭院里驻足欣赏了。
母亲指着那一树果实累累的蟠桃说,这是最早成熟的,麦收前期吧,就熟——只可惜去年的大多数被一群住在附近的麻雀吃掉了。今年的一定看护好,给子铭(孙子)、给晓啸(外孙女)、给邻里四方……每一处分多少,母亲早就计划着了。然后呢,就该吃杏,可惜只结了一个,同时栽下的村东头龙勤大叔家的杏树比我们小一半可是去年已经结了不少果了;我告诉母亲,我们家的没有控制好树势。(然后有意漫不经心地说:什么树种得太密了,长得太旺了,超过限度就不好了,这是科学家们多年总结出来的,人们应该尊重科学)。再往后,就能吃葡萄了,麦收后不久,三叔给的早玫瑰就熟了,粒子不大,但是香中带甜。刚吃完这一种影壁后面另一个品种就熟了,长长的果穗,大大的果粒,紫红紫红的,又甜又酸,特别爽口。这架吃着吃着西院那一架又开始熟起来,丰满的果穗挂了满架,果粒黄晶晶的,染一层轻霜,味道特甜。——这样吃了一、两个月,稍稍出现一个淡季,随后进入盛秋,巨峰熟了、黄金梨熟了、红石榴熟了、紫黑的西梅也熟了、还有碧绿的冬枣鼓得又大又圆,像赶集一样地跑着跳着一起来了。这时候,习惯了分享的母亲又算计着该怎么分给子铭、晓啸及其他孩子们了,可惜的是这些树每棵结实都不多。
这个初夏,我借组织学生去青岛参观的机会从黄海学院捎回一丛玉簪花来,种在花墙根下,鸢尾的南边。这样乍一进院子打眼看去花墙根儿下一带有三个花丛,在春末紫色的鸢尾开始绽放;入了夏就是萱草鲜黄的花朵依次盛开,但是,母亲一般不待它开放便采集下来,一朵朵地晾干了,准备用它炒菜吃;刚过立秋,洁白的玉簪一支支地展示在那碧绿油亮的大叶子上,该到她来装扮人间了。
这三种花的来历,在我是代表了三种不同的情结。
今年我继续招生,有了去年的经验,心态相对放松。终于可以较长时间在家陪伴、照顾母亲,审视、享受一下这庭院的情景了。
我去年给一个朋友的邮箱写信,说“早晨,在欢快的鸟鸣声中醒来,阳光已经照得眼前的树叶发亮……”(现在,还有夜深更静开窗时涌进来的金银花清纯、鲜活、甜美的馨香,伴着远方田野上的蛙声和眼前枝叶间的星光。)真是这样的,我卧室前面就是西小院,大大的推拉窗几乎占了一面墙,而我把床摆在靠窗的位置,杏树、桃树因为长得太“疯”,已经把窗前的视野全填满了,各种小鸟儿:麻雀、燕子、麻燕子、电雀儿,经常在这树上起落,灵巧地在枝杈间钻来钻去;有时候甚至还有体形较大的喜鹊。
不过今年的树荫不如去年。
原来初春我还在青岛的时候,母亲终于听取了我叔的意见,把西小院的杏树和桃树都分别锯掉了大部分枝干,然后以高接换头的办法在杏树上劈接了西梅、白桃、中华寿桃、还有梨树;在桃树上劈接了中华寿桃和大白桃。并且除了那枝梨树芽其它都已成活了。同时,庭院正房柱子前的梨树上分别劈接的是二十一世纪太子和黄金梨,也都活得很好(那“天网”下的黄金梨,因为光线不好勉强结了一年果子,树势却一直很弱,不知道母亲怎么忍心终于把它淘汰了。)看来,她也开始转变思想,不再贪图好看,而注意结果了。
我受她的启发,忽然发现这不失为一种扩大果树品种的办法,于是又有了一些想法和母亲商量:明年把那大棵西梅送给表哥,因为杏树上已经接好了,再在那个位置种一棵柿子树(今年春节一个老同事来玩说给,我觉得种不下,而没要。)让它长成大树高过屋檐,不妨碍门前走路,秋后熟了也好看、一个个像红灯笼呢,等树叶都落了,它们还火火地挂在那里。影壁后(也就是母亲卧室前)把那两棵甜石榴(天知道,还没有结果呢)也全给表哥,如果心疼,可以在早先的两枝酸酸甜甜的大红石榴上劈接一枝甜的嘛。挖出石榴的位置,把冬枣树移过来(隔正房的门与柿子树相望)再也不要和葡萄树争养分了,那么一小地方,长不下两棵树啊。……另外,索性把西院的桃树也给表哥拉走吧,嫁接好了,他不更喜欢吗。咱们想办法再种棵苹果树,陆续把一些好品种嫁接上去——将来柿子树和葡萄树都长旺了,现在柱子前那棵梨树又会受影响的。
至于还有一层意思我没有跟母亲说:中国文化讲究寓意,枣树和柿树历来是庭院的首选,取的就是“事事早”的祝愿。而且,这两种树都是长寿树——正可以把这殷切的期望代代相传啊。
——曾经发表于《当代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