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在线】| 阿娜尔古丽作品：母亲身边的那捧沙

今年北京的春天特别寒冷，即使立夏，早晚也得穿外套，对于今年出奇的寒冷，我们显得那么无奈，同事们都说老天爷在考验着人类，在绵绵夏日里我们接受着深秋的寒意。夜晚，出去散步的时候，我总要路过一座墓园，这座墓园大多都是穆斯林人，墓碑上的名字依稀可见，写着玛丽亚、阿不来提、努尔巴拉等。静谧的墓园修缮的丰润饱满，多少鲜活的生命，最终静静地躺在这里，他们曾经有过爱恨的缠绵，有过鲜花般璀璨的年华，有过强劲如铁的身躯，他们活得像匹马一样壮实和生机勃勃。如今，一捧流沙，掩盖住了他们一生的故事，掩盖住了歌舞升平与是是非非。

每次路过这座墓园，我会想到故乡，故乡的泥土，故乡的气息，母亲躺在故乡的怀抱之中，与故乡的气息一起氤氲在故乡的田野中。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大雪纷飞，我踩着积雪，在十字路口抓了一把故乡的沙子，用红布包好，放在母亲的身边，我日日夜夜牵挂着那一捧流沙，它是否安然无恙地陪伴着母亲？在母亲迁坟的时候，我患了肺结核，一直在输液，没有人打开看看母亲，看看那一捧流沙。大家告诉我，母亲明明葬在干燥的山头，打开坟墓之后，墓穴里潮湿温和，墓板上还挂着呵雪与雾凇，母亲的棺椁依旧十分鲜艳，那一刻，我不在场，是我的终身遗憾。

二十来年，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而母亲的气韵是如此强大，她的棺木依旧鲜艳如新。路是脚踏出来的，历史是人写出来的，人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母亲的历史永远镶刻在我的作品中，她的灵魂在我的作品中翩翩飞舞。

我总觉得，在母亲面前，我是个罪人。如果没有我，母亲不会落下病根，也不会那么早逝，我的出生，犹如一个魔咒一般，给母亲带来疾病与灾难。以前，不管流浪在天涯海角，清明节的时候，我也要连夜赶回去，祭奠母亲。后来，家人们觉得女儿进墓园是忌讳。所以，为了不给家人们心理增添诟病，我尽量避免回去扫墓。

我很多次幻想着，母亲要是在世，看着我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传授古代汉语，那是何等自豪；我幻想着，母亲若在世，看着我到国外领奖，站在最高的那一个奖台，手捧沉甸甸的奖杯，母亲是何等幸福；我幻想着，母亲还活着，看着我喜迁新居，同我一起进入家门，那是何等满足。

但，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无数次问过爸爸：“您想过我妈妈没有？”爸爸以前总是躲避这个问题，把话叉开，后来爸爸总是沉默。其实，无需再问，沉默就是一种回答。有本书上说，一个女人，可以没有爱情，但是绝不能没有工作；可以没有工作，但是绝不能没有朋友；可以没有朋友，却一定不能没有地位！原来爱情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难怪爸爸不去回忆过去。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逐渐理解了爸爸，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学会适应聚散无常，而不是每次想起都会手足无措地哭泣。

记得前同事王龙，那个中午我和韩阳、王龙一起散步，走进一座家庙。我们三人一起跪拜，王龙谈起刚刚去世的母亲，眼中闪出一滴泪花，他后悔母亲在世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其实所有母亲的好日子并不是吃得多好，而是儿女们能幸福就是母亲的好日子。忽一日，王龙消失了，人间蒸发一般，单位没有给他补发工资，他什么都没要，只是再也找不到人了。女领导一度安排我追究王龙擅自离职的法律责任，我对她说：“我们没有人能理解王龙心中的痛，所以他离开了。”

现在，想到母亲，我不会去哭，我只会把母亲放在心里一个坚强的地方。这一生，我没有让母亲失望，我用微笑告诉别人，今天的我，比昨天更强，今后也一样。我不断忏悔、不断完善自己的缺点，忏悔不是因有罪，而是让心更加通透，忏悔不是念念忏悔文业障就消掉，我心里悔过了，悔过要付诸实现才能忏悔得掉。心里悔过，还照做，那怎么叫忏悔？忏悔的定义是后不再造。

我相信我们内心忏悔的一念瞬间传遍整个宇宙包括反物质世界，只要我们诚恳忏悔，无名的圣灵一定能听见，一定会喜悦，一定会宽恕，一定会关照我们。一个人只要真正领略了平常苦难中的绝望，就会明白，一切美化苦难的言辞是多么浮夸，一切炫耀苦难的姿态是多么做作。母亲身边的那捧沙，会天长地久地陪伴着母亲，佛家说“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这是生命永恒存在亘古不老的原始哲学。

在我看来，“一沙一世界”因为一粒沙子就可以迷了眼睛，人迷了眼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这个世界就不见了，所以说一粒沙可以换取一个世界。对于我们整个人类来说，生命应该是没有止境的，物质也是永恒发展的。但是，在天体的转动和岁月的轮回中，我们却分明地看到每一个个人所拥有的单个生命在时空轮回中的单薄无力，我们这些单个的个体在宇宙中渺小得恐怕不及沧海一粟。

本栏目编辑：沈曼妮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解放军文艺》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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