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平：茶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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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所思

封宇平

一周的冬雨，总算迎来久违的阳光，云层还是太厚，午间阳光的温度不够暖身，于是走向茶馆，要和过多的雨水算一算账。要给平凡的日子一点调剂，调节心情，除了就餐的美食，就是滋润心田的茶了吧。有温度的茶水，如果是武夷山的岩茶，生长在岩缝，被木炭烘焙，锁闭霸气的茶，一旦舒展于水，味浓于汤，可以发一发汗，驱赶体内的湿气，暖到脚跟。

出院后还在家休养，很是虚弱，天气一冷，雨水一多，好多毛病都出来演出一遍病状。一种药对应一种疾病，不同时段吃的药都要记住，这真不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生活，必须尽快康复才能甩掉药罐子。有时起立和行走，都需要儿子努力地搀扶，小小的肩膀企图扛起我的重量，小小身体贴靠过来给我支撑，一边被儿子感动，又一边异常羞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不愿意拖累儿子，不能做被疾病打倒的懦夫。生命长河里，每一个幸存者都应该属于战斗民族，都是天生的战士，都不应该提前离开战场。

养病更需要养神，精气神不能被病魔拖垮，除了意志力，茶和药品一样，就是精神作战的弹药。茶馆是医治心灵的医馆，是战胜自己虚弱的战场，在茶馆不会孤独，这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在寂寞里奋战都显得无力，人的社会性决定了人需要被鼓励，被认同，被注视都是好的。人需要交流和沟通，需要表达，甚至需要争辩，当堂获得反馈，听到意见。所以需要茶馆这样的磁场，这样的道场，这样的修炼所在。

喝茶，就是将一小段时光，将一阵心绪，交付给沸腾又平静的水，交付给干枯又苏醒的植物，交付给沏茶的朋友和一起品尝的人。茶香唤醒，扑鼻而来，内心的欢喜，化作倒腕持杯的手势，化作等待品味的舌尖，化作等待滋润的咽喉，化作等待温暖的五脏六腑。任何节奏的话语，此时容易入心，喝茶有催眠一样的作用，只要不喝到醉茶，就会感到舒服。人需要舒适的感觉来藉慰，但不能总待在舒适区，不去搏击风雨，会得软骨病。

曹操曾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疾病缠身，不能酒，只能茶，所以茶才是我的破闷解忧方。人到中年，廉颇未老，身已先衰，不能被过去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击败，就要绝地反击。颠倒潦草的生活不是健康的生活，饮食调节，锻炼身心，努力主宰每个平凡的日子。而不是得过且过，靠药物维持一种亚健康的生存状态。药物是最不得已的救治，不能依赖，战胜疾病之前，要先战胜自己的软弱，战胜自己的胆怯。生活不是日子的数量集，应该有质量，有尊严，有快乐。

茶本是生活的基本事物，仪式化而面对众人的用于社交，简便化自己私用的就是生活。茶生活就是生活茶，和生活禅一样，和你选择的人生，过的日子息息相关。并不会刻意去选择什么档次，花费什么价格，不会用不同等级的茶去招待不同等级的人。众生平等，一起喝茶，重在分享，放下功利心，放下烦恼，当下清凉，当下醍醐灌顶，当下棒喝，活在当下。

茶馆其实有一种暗示，试茶区，卡座，包厢，小花园，初心堂，代表着不同的品茶环境。可以按照不同的需要选择所坐的区域，所面对的人，所要谈的事。茶不选人，人选茶。水是一样的山泉水，茶却千差万别，明码标价。不过，也可以不理会这种暗示，不需要这样的区分和选择，不去选择区域和功能，平常心喝茶，喝安心的茶，自己觉得舒服，就是好茶。如果不惯于用家里的客厅去招待朋友，可以时髦地共享一间茶馆，当做公共的客厅，只要茶好，友情到位，茶汤到胃，多少可以取得朋友的谅解，不会认为招待不周。约在茶馆见面，谈谈事，聊聊天，有的说茶馆要在要道通途有很好的停车位，有的说应该在陋街深巷，步行能到即可。竹里茶馆的好处，就在于它在古城的老巷子边上，它有修竹，有花卉，有书画和三两茶人，和家也有恰当好处的距离，和闹市也不远，避开了繁华和喧嚣。

闹中取静，别有洞天，在这样的情境中，容易安静身心，容易专心于茶，也容易被茶催眠，被茶布道，和茶平心静气地对话。说说笑笑，时光流逝，舍掉杯里的叶子，得到茶的滋味和营养，上一道茶的回甘，下一道的茶的期待，有时一个小时才喝完一种茶，两道茶就可以对付一个夜晚。时光借着茶水的润滑，溜得飞快，神游的下午被无形缩短，必须回去忙碌晚餐，生活的哲学就是如此，茶就是这样短暂的欢愉，就是这样奇妙的邂逅，就是这样子的遭遇，有时无法复制，就如好友，居然不再在时光里重逢。

平日讲一个缘字，随遇，随便，随和，遇到什么样的茶，就是什么样的一天。有的好茶，一辈子可能就记住了最初遇到的味道，再怎么喝，也很难找到记忆中的那种滋味。对茶滋味的评鉴，各有性格和评价，也各有喜好和偏爱，只有茶香，毕竟容易预先达成共识。有的茶不耐泡，头泡有高香，后面一道道淡化，很快就会被换茶。有的茶很平稳，多少泡味道如一，有的为防止末尾的寡淡，要预留第一泡来勾兑。茶一遍一遍地冲泡，坐杯，有的还可以煮，就是叶底也可以欣赏，冷香也可以闻出另类的味道。

茶的方便，在瞬间打通永恒，在简单里刺破复杂，在短暂里穿透长远。茶的地理，把福建的海风，云南的乔木，台湾的工艺，各地的茶树随机地召集，一杯茶只能算是偶遇，巧合，取茶就如同断章取义，无需兼顾太多，虽只截取茶的全程生命的一环，却是针对其精华，其精髓，其核心，其价值，好茶无死色，好茶不说谎。好茶是一直在转化，在呼吸的，一直蕴含生机和营养。真想长成茶树，以植物的形态永生，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段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