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纪(冬)四十一

周敬王三十六年、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

春,齐为鄎故,国书、高无丕帅师伐鲁,及清。【公羊传】、【穀梁传】、【史记.十二诸侯年表】

季孙谓其宰冉求曰:“齐师在清,必鲁故也。若之何?”求曰:“一子守,二子从公御诸竟。”季孙曰:“不能。”求曰:“居封疆之间。”季孙告二子,二子不可。求曰:“若不可,则君无出。一子帅师,背城而战。不属者,非鲁人也。鲁之群室,众于齐之兵车。一室敌车,优矣。子何患焉?二子之不欲战也宜,政在季氏。当子之身,齐人伐鲁而不能战,子之耻也。大不列于诸侯矣。”

季孙使从于朝,俟于党氏之沟。武叔呼而问战焉,对曰:“君子有远虑,小人何知?”懿子强问之,对曰:“小人虑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武叔曰:“是谓我不成丈夫也。”退而蒐乘,孟孺子泄帅右师,颜羽御,邴泄为右。冉求帅左师,管周父御,樊迟为右。季孙曰:“须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季氏之甲七千,冉有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老幼守宫,次于雩门之外。五日,右师从之。公叔务人见保者而泣,曰:“事充政重,上不能谋,士不能死,何以治民?吾既言之矣,敢不勉乎!”【礼记.檀弓下】、【孔子家语.曲礼子贡问】

师及齐师战于郊,齐师自稷曲,师不逾沟。樊迟曰:“非不能也,不信子也。请三刻而逾之。”如之,众从之。师入齐军,右师奔,齐人从之,陈瓘、陈庄涉泗。孟之侧后入以为殿,抽矢策其马,曰:“马不进也。”林不狃之伍曰:“走乎?”不狃曰:“谁不如?”曰:“然则止乎?”不狃曰:“恶贤?”徐步而死。师获甲首八十,齐人不能师。宵,谍曰:“齐人遁。”冉有请从之三,季孙弗许。孟孺子语人曰:“我不如颜羽,而贤于邴泄。子羽锐敏,我不欲战而能默。泄曰:'驱之。’”公为与其嬖僮汪锜乘,皆死,皆殡。孔子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冉有用矛于齐师,故能入其军。孔子曰:“义也。”【礼记.檀弓下】、【孔子家语.曲礼子贡问】

战于郎,公叔禺人遇负杖入保者息,曰:“使之虽病也,任之虽重也,君子不能为谋也,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则既言矣。”与其邻里汪踦往,皆死焉。鲁人欲勿殇重汪踦,问于仲尼。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虽欲勿殇也,不亦可乎!”【礼记.檀弓下】、【孔子家语.曲礼子贡问】

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於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於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於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於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史记.孔子世家】

齐国书伐鲁,季康子使冉求率左师御之,樊迟为右。“非不能也,不信乎。请三刻而逾之。”如之,众从之。师入齐军。“齐军遁。”冉有用戈,故能入焉。孔子闻之,曰:“义也。”既战,季孙谓冉有曰:“子之于战,学之乎?性达之乎?”对曰:“学之。”季孙曰:“从事孔子,恶乎学?”冉有曰:“即学之孔子也。夫孔子者大圣,无不该,文武竝用兼通。求也适闻其战法,犹未之详也。”季孙悦。樊迟以告孔子,孔子曰:“季孙于是乎可谓悦人之有能矣。”【孔子家语.正论解】

齐将伐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韩非子.五蠹】

齐攻鲁。子贡见哀公,请求救于吴。公曰:“奚先君宝之用?”子贡曰:“使吴责宝而 与我师,是不可恃也。”于是以杨干麻筋之弓六往。子贡谓吴王曰:“齐为无道,欲使周公 之后不血食,且鲁赋五百,邾赋三百,不识以此益齐,吴之利与?非与?”吴王惧,乃兴师 救鲁。诸侯曰:“齐伐周公之后,而吴救之。”遂朝于吴。【说苑.奉使】

田常欲作乱於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

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听者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於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卻,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於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奈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

说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

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句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於会稽,痛入於骨髓,日夜焦唇乾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孤之愿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其志,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於齐,重甲困於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於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於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句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於左右。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於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奈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子贡去而之鲁。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家语.屈节解】、【吴越春秋.夫差内传】、【越绝书.内传陈成恒】

子贡曰:“出言陈辞,身之得失,国之安危也。【说苑.善说】

吴王夫差既许越成,乃大戒师徒,将以伐齐。申胥进谏曰:“昔天以越赐吴,而王弗受。夫天命有反,今越王句践恐惧而改其谋,舍其愆令,轻其征赋,施民所善,去民所恶,身自约也,裕其众庶,其民殷众,以多甲兵。越之在吴,犹人之有腹心之疾也。夫越王之不忘败吴,于其心也侙然,服士以伺吾闲。今王非越是图,而齐、鲁以为忧。夫齐、鲁譬诸疾,疥癣也,岂能涉江、淮而与我争此地哉?将必越实有吴土。

王其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昔楚灵王不君,其臣箴谏以不入。乃筑台于章华之上,阙为石郭,陂汉,以象帝舜。罢弊楚国,以间陈、蔡。不修方城之内,逾诸夏而图东国,三岁于沮、汾以服吴、越。其民不忍饥劳之殃,三军叛王于乾谿。王亲独行,屏营仿徨于山林之中,三日乃见其涓人畴。王呼之曰:'余不食三日矣。’畴趋而进,王枕其股以寝于地。王寐,畴枕王以璞而去之。王觉而无见也,乃匍匐将入于棘闱,棘闱不纳,乃入芋尹申亥氏焉。王缢,申亥负王以归,而土埋之其室。此志也,岂遽忘于诸侯之耳乎?

今王既变鲧、禹之功,而高高下下,以罢民于姑苏。天夺吾食,都鄙荐饥。今王将很天而伐齐。夫吴民离矣,体有所倾,譬如群兽然,一个负矢,将百群皆奔,王其无方收也。越人必来袭我,王虽悔之,其犹有及乎?”王弗听。十二年,遂伐齐。齐人与战于艾陵,齐师败绩,吴人有功。【国语.吴语】

吴王夫差将伐齐,子胥曰:“不可。夫齐之与吴也,习俗不同,言语不通,我得其地不能处,得其民不得使。夫吴之与越也,接土邻境,壤交通属,习俗同,言语通,我得其地能处之,得其民能使之,越於我亦然。夫吴越之势不两立。越之於吴也,譬若心腹之疾也,虽无作,其伤深而在内也。夫齐之於吴也,疥癣之病也,不苦其已也,且其无伤也。今释越而伐齐,譬之犹惧虎而刺猏,虽胜之,其后患未央。”太宰嚭曰:“不可。君王之令所以不行於上国者,齐、晋也。君王若伐齐而胜之,徙其兵以临晋,晋必听命矣。是君王一举而服两国也,君王之令必行於上国。”夫差以为然,不听子胥之言,而用太宰嚭之谋。

子胥曰:“天将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胜;天将不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不胜。”夫差不听。子胥两袪高蹶而出於廷,曰:“嗟乎!吴朝必生荆棘矣!”夫差兴师伐齐,战於艾陵,大败齐师,反而诛子胥。【吕氏春秋.贵直论知化】

吴王欲伐齐。召申胥,对曰:“臣老矣,耳无闻,目无见,不可与谋。”吴王召太宰嚭而谋,嚭曰:“善哉,王兴师伐齐也。越在我犹疥癣,是无能为也。”吴王复召申胥而谋,申胥曰:“臣老矣,不可与谋。”吴王请申胥谋者三,对曰:“臣闻愚夫之言,圣主择焉。胥闻越王句践罢吴之年,宫有五灶,食不重味,省妻妾,不别所爱,妻操斗,身操概,自量而食,适饥不费,是人不死,必为国害!越王句践食不杀而餍,衣服纯素,不袀不玄,带剑以布,是人不死,必为大故。越王句践寝不安席,食不求饱,而善贵有道,是人不死,必为邦宝。越王句践衣弊而不衣新,行庆赏,不刑戮,是人不死,必成其名。越在我,犹心腹有积聚,不发则无伤,动作者有死亡。欲释齐,以越为忧。”吴王不听,果兴师伐齐,大克。【越绝书.请籴内传】

子贡返鲁,吴王果兴九郡之兵,将与齐战。道出胥门,因过姑胥之台,忽昼假寐于姑胥之台而得梦。及寤而起,其心恬然怅焉。乃命太宰嚭告曰:“寡人昼卧有梦,觉而恬然怅焉。请占之,得无所忧哉?梦入章明宫,见两鬲蒸而不炊;两黑犬嗥以南,嗥以北;两鋘殖吾宫墙;流水汤汤,越吾宫堂;后房鼓震箧箧有鍜工;前园横生梧桐。子为寡人占之。”

太宰嚭曰:“美哉!王之兴师伐齐也。臣闻:章者,德锵锵也;明者,破敌声闻,功朗明也。两鬲蒸而不炊者,大王圣德,气有余也。两黑犬嗥以南、嗥以北者,四夷已服,朝诸侯也。两鋘殖宫墙者,农夫就成,田夫耕也。汤汤越宫堂者,邻国贡献,财有余也。后房箧箧鼓震有鍜工者,宫女悦乐,琴瑟和也。前园横生梧桐者,乐府鼓声也。”

吴王大悦,而其心不已,召王孙骆问曰:“寡人忽昼梦,为予陈之。”王孙骆曰:“臣鄙浅于道,不能博大,今王所梦,臣不能占。其有所知者,东掖门亭长长城公弟公孙圣。圣为人少而好游,长而好学,多见博观,知鬼神之情状。愿王问之。”王乃遣王孙骆往请公孙圣,曰:“吴王昼卧姑胥之台,忽然感梦,觉而怅然,使子占之,急诣姑胥之台。”

公孙圣伏地而泣,有项而起。其妻从旁谓圣曰:“子何性鄙!希睹人主,卒得急召,涕泣如雨。”公孙圣仰天叹曰:“悲哉!非子所知也。今日壬午,时加南方,命属上天,不得逃亡。非但自哀,诚伤吴王。”妻曰:“子以道自达于主,有道当行,上以谏王,下以约身。今闻急召,忧惑溃乱,非贤人所宜。”公孙圣曰:“愚哉!女子之言也。吾受道十年,隐身避害,欲绍寿命,不意卒得急召,中世自弃,故悲与子相离耳。”遂去,诣姑胥台。

吴王曰:“寡人将北伐齐鲁,道出胥门,过姑胥之台,忽然昼梦,子为占之,其言吉凶。”公孙圣曰:“臣不言,身名全,言之必死百段于王前。然忠臣不顾其躯。”乃仰天叹曰:“臣闻好船者必溺,好战者必亡,臣好直言,不顾于命。愿王图之。臣闻:章者,战不胜,败走傽偟也。明者,去昭昭,就冥冥也。入门见鬲蒸而不炊者,大王不得火食也。两黑犬嗥以南、嗥以北者,黑者,阴也,北者,匿也。两鋘殖宫墙者,越军入吴国,伐宗庙,掘社稷也。流水汤汤越宫堂者,宫空虚也。后房鼓震箧箧者,坐太息也。前园横生梧桐者,梧桐心空不为用器,但为盲僮,与死人俱葬也。愿大王按兵修德,无伐于齐,则可销也。遣下吏太宰嚭、王孙骆解冠帻,肉袒徒跣,稽首谢于勾践,国可安存也,身可不死矣。”

吴王闻之,索然作怒,乃曰:“吾天之所生,神之所使。”顾力士石番,以铁锤击杀之。圣乃仰头向天而言曰:“吁嗟!天知吾之冤乎?忠而获罪,身死无辜以葬。我以为直者,不如相随为柱,提我至深山,后世相属为声响。”于是吴三乃使门人提之蒸丘,“豺狼食汝肉,野火烧汝骨,东风数至,飞扬汝骸骨,肉縻烂,何能为声响哉?”太宰嚭趋进曰:“贺大王喜,灾已灭矣,因举行觞,兵可以行。”【吴越春秋.夫差内传】

吴王乃使太宰嚭为右校司马,王孙骆为左校,及从勾践之师伐齐。伍子胥闻之,谏曰:“臣闻兴十万之众,奉师千里,百姓之费,国家之出,日数千金。不念士民之死,而争一日之胜,臣以为危国亡身之甚。且与贼居不知其祸,外复求怨,徼幸他国,犹治救瘑疥而弃心腹之疾,发当死矣。瘑疥,皮肤之疾,不足患也。今齐陵迟千里之外,更历楚赵之界,齐为疾其疥耳;越之为病,乃心腹也。不发则伤,动则有死。愿大王定越而后图齐。臣之言决矣,敢不尽忠!臣今年老,耳目不聪,以狂惑之心,无能益国。窃观金匮第八,其可伤也。”

吴王曰:“何谓也?”子胥曰:“今年七月,辛亥平旦,大王以首事。辛,岁位也,亥,阴前之辰也。合壬子岁前合也,利以行武,武决胜矣。然德在合斗击丑。丑,辛之本也。大吉为白虎而临辛,功曹为太常所临亥,大吉得辛为九丑,又与白虎并重。有人若以此首事,前虽小胜,后必大败。天地行殃,祸不久矣。”

吴王不听,遂使太宰嚭伐齐。军临北郊,吴王谓嚭曰:“行矣!无忘有功,无赦有罪,爱民养士,视如赤子;与智者谋,与仁者友。”太宰嚭受命,遂行。吴王召大夫被离问曰:“汝常与子胥同心合志,并虑一谋,寡人兴师伐齐,子胥独何言焉?”被离曰:“子胥欲尽诚于前王,自谓老狂,耳目不聪,不知当世之所行,无益吴国。”【吴越春秋.夫差内传】

吴王将北伐齐,越王句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太宰嚭既数受越赂,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於吴王。吴王信用嚭之计。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辞诈伪而贪齐。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且盘庚之诰曰:'有颠越不恭,劓殄灭之,俾无遗育,无使易种于兹邑。’此商之所以兴。原王释齐而先越;若不然,後将悔之无及。”而吴王不听,使子胥於齐。子胥临行,谓其子曰:“吾数谏王,王不用,吾今见吴之亡矣。汝与吴俱亡,无益也。”乃属其子於齐鲍牧,而还报吴。【新书.耳痺】【史记.伍子胥列传】、【说苑.正谏】、【吴越春秋.夫差内传】

员字子胥,奔吴,其子又为王孙氏,奔齐。【元和姓纂】

员奔吴生子度,知吴必亡遣使于齐鲍氏更姓王孙氏。吴难平,复其姓,隐于武陵,子孙因为家焉。【伍氏宗谱】

夏,陈辕颇出奔郑。【公羊传】、【穀梁传】

初,辕颇为司徒,赋封田以嫁公女。有余,以为己大器。国人逐之,故出。道渴,其族辕咺进稻醴、梁糗、腶脯焉。喜曰:“何其给也?”对曰:“器成而具。”曰:“何不吾谏?”对曰:“惧先行。”

为郊战故,鲁哀公会吴王夫差伐齐。【公羊传】、【穀梁传】

五月,克博,壬申,至于嬴。中军从王,胥门巢将上军,王子姑曹将下军,展如将右军。齐国书将中军,高无丕将上军,宗楼将下军。陈僖子谓其弟书:“尔死,我必得志。”宗子阳与闾丘明相厉也。桑掩胥御国子,公孙夏曰:“二子必死。”将战,公孙夏命其徒歌《虞殡》。陈子行命其徒具含玉。公孙挥命其徒曰:“人寻约,吴发短。”东郭书曰:“三战必死,于此三矣。”使问弦多以琴,曰:“吾不复见子矣。”陈书曰:“此行也,吾闻鼓而已,不闻金矣。”

甲戌,战于艾陵,展如败高子,国子败胥门巢。王卒助之,大败齐师。获国书、公孙夏、闾丘明、陈书、东郭书,革车八百乘,甲首三千,以献于哀公。

甲戌,齐国书帅师及吴战于艾陵。齐师败绩。获齐国书。【公羊传】、【穀梁传】

将战,吴王呼叔孙,曰:“而事何也?”对曰:“从司马。”王赐之甲、剑、铍,曰:“奉尔君事,敬无废命。”叔孙未能对,卫赐进,曰:“州仇奉甲从君。”而拜。公使大史固归国子之元,置之新箧,褽之以玄纁,加组带焉。置书于其上,曰:“天若不识不衷,何以使下国?”

吴将伐齐,越王勾践率其众以朝焉,王及列士,皆有馈赂。吴人皆喜,惟子胥惧,曰:“是豢吴也夫!”谏曰:“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于我。夫其柔服,求济其欲也,不如早从事焉。得志于齐,犹获石田也,无所用之。越不为沼,吴其泯矣,使医除疾,而曰:'必遗类焉’者,未之有也。《盘庚之诰》曰:'其有颠越不共,则劓殄无遗育,无俾易种于兹邑。’是商所以兴也。今君易之,将以求大,不亦难乎?”弗听,使于齐,属其子于鲍氏,为王孙氏。反役,王闻之,使赐之属镂以死,将死,曰:“树吾墓槚,槚可材也。吴其亡乎!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毁,天之道也。”

吴王夫差既胜齐人于艾陵,乃使行人奚斯释言于齐,曰:“寡人帅不腆吴国之役,遵汶之上,不敢左右,唯好之故。今大夫国子兴其众庶,以犯猎吴国之师徒,天若不知有罪,则何以使下国胜!”【国语.吴语】

吴王既胜,乃使行人成好于齐,曰:“吴王闻齐有没水之虑,帅军来观,而齐兴师蒲草,吴不知所安,集设阵为备,不意颇伤齐师。愿结和亲而去。”齐王曰:“寡人处此北边,无出境之谋。今吴乃济江淮喻千里而来我壤土,戮我众庶,赖上帝哀存,国犹不至颠陨。王今让以和亲,敢不如命?”吴、齐遂盟而去。【吴越春秋.夫差内传】

十三年,越王谓大夫种曰:“孤蒙子之术,所图者吉,未尝有不合也。今欲复谋吴,奈何?”种曰:“君王自陈越国微鄙,年榖不登。愿王请籴,以入其意。天若弃吴,必许王矣。”越乃使大夫种使吴,因宰嚭求见吴王。辞曰:“越国洿下,水旱不调,年榖不登,人民饥乏,道荐饥馁,愿从大王请籴,来岁即复太仓,惟大王救其穷窘。”吴王曰:“越王信诚守道,不怀二心,今穷归愬,吾岂爱惜财宝,夺其所愿?”

子胥谏曰:“不可。非吴有越,越必有吴。吉往则凶来。是养生寇而破国家者也。与之不为亲,不与未成冤。且越有圣臣范蠡,勇以善谋,将有修饰攻战,以伺吾间观越王之使使来请籴者,非国贫民困而请籴也,以入吾国伺吾王间也。”吴王曰:“寡人卑服越王而有其众,怀其社稷以愧勾践。勾践气服,为驾车,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吾使之归国,奉其宗庙,复其社稷,岂敢有反吾之心乎?”

子胥曰:“臣闻:“士穷非难,抑心下人,其后有激人之色。”臣闻越王饥饿,民之困穷,可因而破也,今不用天之道,顺地之理,而反输之食,固君之命,狐雉之相戏也。夫狐卑体而雉信之,故狐得其志而雉必死。可不慎哉?”吴王曰:“勾践国忧,而寡人给之以粟,恩往义来,其德昭昭,亦何忧乎?”

子胥曰:“臣闻:“狼子有野心,仇仇之人不可亲。”夫虎不可喂以食,蝮蛇不恣其意。今大王捐国家之福,以饶无益之仇,弃忠臣之言,而顺敌人之欲,臣必见越之破吴,豸鹿游于姑胥之台,荆榛蔓于宫阙。愿王览武王伐纣之事也。”太宰嚭从旁对曰:“武王非纣王臣也?率诸侯以伐其君,虽胜殷,谓义乎?”子胥曰:“武王即成其名矣。”

太宰嚭曰:“亲戮主以为名,吾不忍也。”子胥曰:“盗国者封侯,盗金者诛。令使武王失其理,则周何为三家之表?”太宰嚭曰:“子胥为人臣,徒欲干君之好,咈君之心以自称满,君何不知过乎?”子胥曰:“太宰嚭固欲以求其亲,前纵石室之囚,受其宝女之遗。外交敌国,内惑于君,大王察之,无为群小所侮。今大王譬若浴婴儿,虽啼,无听宰嚭之言。"吴王曰:“宰嚭是。子无乃闻寡人言,非忠臣之道,类于佞谀之人?”

太宰嚭曰:“臣闻:“邻国有急,千里驰救。”是乃王者封亡国之后,五霸辅绝灭之末者也。”吴王乃与越粟万石而令之曰:“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於越,年丰而归寡人。”大夫种曰:“臣奉使返越,岁登诚还吴贷。”大夫种归越,越国群臣皆称万岁。即以粟赏赐群臣及于万民。【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

昔者,越王勾贱与吴王夫差战,大败,保栖于会稽山上,乃使大夫种求行成于吴。吴许之。越王去会稽,入官于吴。三年,吴王归之。大夫种始谋曰:“昔者吴夫差不顾义而媿吾王。种观夫吴甚富而财有余,其刑繁法逆,民习于战守,莫不知也。其大臣好相伤,莫能信也。其德衰而民好负善。且夫吴王又喜安佚而不听谏,细诬而寡智,信谗谀而远士,数伤人而亟亡之,少明而不信人,希须臾之名而不顾后患。君王盍少求卜焉?” 越王曰:“善。卜之道何若?”大夫种对曰:“君王卑身重礼,以素忠为信,以请籴于吴,天若弃之,吴必许诺。”

于是乃卑身重礼,以素忠为信,以请于吴。将与,申胥进谏曰:“不可。夫王与越也,接地邻境,道径通达,仇雠敌战之邦,三江环之,其民无所移,非吴有越,越必有吴。且夫君王兼利而弗取,输之粟与财,财去而凶来,凶来而民怨其上,是养寇而贫邦家也。与之不为德,不若止。且越王有智臣曰范蠡,勇而善谋,将修士卒,饰战具,以伺吾间也。胥闻之,夫越王之谋,非有忠素。请籴也,将以此试我,以此卜要君王,以求益亲,安君王之志。我君王不知省也而救之,是越之福也。”吴王曰:“我卑服越,有其社稷。句践既服为臣,为我驾舍,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以越之饥,吾与之食,我知句践必不敢。”

申胥曰:“越无罪,吾君王急之,不遂绝其命,又听其言,此天之所反也。忠谏者逆,而谀谏者反亲。今狐雉之戏也,狐体卑而雉惧之。夫兽虫尚以诈相就,而况于人乎?”吴王曰:“越王句践有急,而寡人与之,其德章而未靡,句践其敢与诸侯反我乎?”申胥曰:“臣闻圣人有急,则不羞为人臣仆,而志气见人。今越王为吾浦伏约辞,服为臣下,其执礼过,吾君不知省也而已,故胜威之。臣闻狼子野心,仇雠之人,不可亲也。夫鼠忘壁,壁不忘鼠,今越人不忘吴矣!胥闻之,拂胜,则社稷固,谀胜,则社稷危。胥,先王之老臣,不忠不信,则不得为先王之老臣。君王胡不览观夫武王之伐纣也?今不出数年,鹿豕游于姑胥之台矣。”

太宰嚭从旁对曰:“武王非纣臣耶?率诸侯以杀其君,虽胜,可谓义乎?”申胥曰:“武王则已成名矣。”太宰嚭曰:“亲戮主成名,弗忍行。”申胥曰:“ 美恶相入,或甚美以亡,或甚恶以昌,故在前世矣。嚭何惑吾君王也?”太宰嚭曰:“申胥为人臣也,辨其君何必翙翙乎?”申胥曰:“太宰嚭面谀以求亲,乘吾君王,币帛以求,威诸侯以成富焉。今我以忠辨吾君王。譬浴婴儿,虽啼勿听,彼将有厚利。嚭无乃谀吾君王之欲,而不顾后患乎?”吴王曰:“嚭止。子无乃向寡人之欲乎?此非忠臣之道。”大宰嚭曰:“臣闻春日将至,百草从时。君王动大事,群臣竭力以佐谋。”

因逊遯之舍,使人微告申胥于吴王曰:“申胥进谏,外貌类亲,中情甚疏,类有外心。君王常亲睹其言也,胥则无父子之亲、君臣之施矣。”吴王曰:“夫申胥,先王之忠臣,天下之健士也。胥殆不然乎哉!子毋以事相差,毋以私相伤,以动寡人,此非子所能行也。”

太宰嚭对曰:“臣闻父子之亲,张户别居,赠臣妾、马牛,其志加亲,若不与一钱,其志斯疏。父子之亲犹然,而况于士乎?且有知不竭,是不忠,竭而顾难,是不勇,下而令上,是无法。”

吴王乃听太宰嚭之言,果与粟。申胥逊遯之舍,叹曰:“于乎嗟!君王不图社稷之危,而听一日之说。弗对,以斥伤大臣,而王用之。不听辅弼之臣,而信谗谀容身之徒,是命短矣!以为不信。胥愿廓目于邦门,以观吴邦之大败也。越人之入,我王亲为禽哉!”【越绝书.请籴内传】

越国大饥,王恐,召范蠡而谋。范蠡曰:“王何患焉?今之饥,此越之福,而吴之祸也。夫吴国甚富,而财有馀,其王年少,智寡才轻,好须臾之名,不思後患。王若重币卑辞以请籴於吴,则食可得也。食得,其卒越必有吴,而王何患焉?”越王曰:“善!”乃使人请食於吴。

吴王将与之,伍子胥进谏曰:“不可与也!夫吴之与越,接土邻境,道易人通,仇雠敌战之国也,非吴丧越,越必丧吴。若燕秦齐晋,山处陆居,岂能逾五湖九江越十七厄以有吴哉?故曰非吴丧越,越必丧吴。今将输之粟,与之食,是长吾雠而养吾仇也。财匮而民恐,悔无及也。不若勿与而攻之,固其数也。此昔吾先王之所以霸。且夫饥,代事也,犹渊之与阪,谁国无有?”吴王曰:“不然。吾闻之,义兵不攻服,仁者食饥饿。今服而攻之,非义兵也;饥而不食,非仁体也。不仁不义,虽得十越,吾不为也。”遂与之食。【吕氏春秋.孝行览长攻】

越饥,句践惧。四水进谏曰:“夫饥,越之福也,而吴之祸也。夫吴国甚富而财有余,其君好名而不思后患。若我卑辞重币以请籴于吴,吴必与我,与我则吴可取也。”越王从之。吴将与之,子胥谏曰:“不可。夫吴越接地邻境,道易通,仇雠敌战之国也。非吴有越,越必有吴矣,夫齐晋不能越三江五湖以亡吴越,不如因而攻之,是吾先王阖庐之所以霸也。且夫饥何哉?亦犹渊也,败伐之事,谁国无有?君若不攻而输之籴,则利去而凶至,财匮而民怨,悔无及也。”吴王曰:“吾闻义兵不服仁人,不以饿饥而攻之,虽得十越,吾不为也。”遂与籴。【说苑.权谋】

吴王夫差破齐艾陵,胜晋黄池,非不捷也,而子胥忧之,见其必禽于越也。【淮南子.泰族训】

太宰嚭之交逢同,谓太宰嚭曰:“子难人申胥,请为卜焉。”因往见申胥,胥方与被离坐。申胥谓逢同曰:“子事太宰嚭,又不图邦权而惑吾君王,君王之不省也,而听众彘之言。君王忘邦,嚭之罪也。亡日不久也。”逢同出,造太宰嚭曰:“今日为子卜于申胥,胥诽谤其君不用胥,则无后。而君王觉而遇矣。”谓太宰嚭曰:“子勉事后矣。吴王之情在子乎?”太宰嚭曰:“智之所生,不在贵贱长少,此相与之道。”

逢同出见吴王,惭然有忧色。逢同垂泣不对。吴王曰:“夫嚭,我之忠臣,子为寡人游目长耳,将谁怨乎?”逢同对曰:“臣有患也。臣言而君行之,则无后忧。若君王弗行,臣言而死矣!”王曰:“子言,寡人听之。”逢同曰:“今日往见申胥,申胥与被离坐,其谋惭然,类欲有害我君王。今申胥进谏类忠,然中情至恶,内其身而心野狼。君王亲之不亲?逐之不逐?亲之乎?彼圣人也,将更然有怨心不已。逐之乎?彼贤人也,知能害我君王。杀之为乎?可杀之,亦必有以也。”吴王曰:“今图申胥,将何以?”逢同对曰:“君王兴兵伐齐,申胥必谏曰不可,王无听而伐齐,必大克,乃可图之。”【越绝书.请籴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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