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呓语《古诗十九首》】之三十七: 浮思䋈语之——《古诗十九首》印迹“整幅生命之画”的心灵搏斗(续三)

当“整幅生命之画”演绎至第四帧,《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树》、《迢迢牵牛星》同携手,带我们闯进了女性诗意而灵性的生命空间。女性之生命的调色板上,两个词赫然分明:幸福与荒诞!生命无法承受之轻,生命亦无法承受之重。在轻与重,苦与甜,远与近,行与止,紧与松,醒与梦中摆荡着所有女性之生命,时光还未走近,已经开始疲惫。

谭元春说《冉冉孤生竹》:“全不疑其薄,相思中极敦厚之言,然愁苦在此。”陈祚明也说:“此望録于君之辞,不敢有决绝怨恨语,用意忠厚。”咸阳刘光蕡古愚说:“情则缠绵悱恻,词尤温柔敦厚。通首无一句咎人语。”

俄狄浦斯说: “尽管罹难重重,我这高龄和我这高尚的心灵,却能让我断定一切皆善。”

所有陈说从男性之口吐出,又从女人的身旁流走。

《冉冉孤生竹》让女人的“温柔敦厚”出场,让“忠厚”与“善”演唱悲歌。全诗以浓墨的油彩,将生存的全部荒诞性置于幸福的光环下显影,让生命拖拽着沉重的影子前行。“孤生”之“冉冉”竹,却能于命运中“结根泰山阿”,甫一开始,让生命亦繁华也孤独。“与君为新婚”却又“轩车来何迟”,在幸福里投下黯淡的阴影!“菟丝附女萝”,全心的相托,又全然落空。女人在对自我悲苦命运的凝注中,截获了自我之期待。审查生命的幸福,调研人生的荒诞,在与“君亮执高节”的对质中,女人深深地思忖:“贱妾亦何为”?

西西弗说:“在突然恢复寂静的天宇中,土地便升起万千细微的惊叹声音,无意而隐秘的呼唤、各种各样面孔的邀请,都是必不可少的反面和胜利的代价。有太阳必有阴影,一定得了解黑夜。”

我们当读懂:当女人回视她的“孤生”,她认可并确证着自我生命之状态,她不再回避。她向着虚空敞开了她的生命叙事,一种全然屈从又必然挣脱之生命潮水向她汹涌而来。她遥望“千里远结婚”的“悠悠隔山陂”,她听到山陂、菟丝、蕙兰花的窃窃私语,她听到“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的传语,她听到“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的讯息,她听到“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的警示,她努力确证“君亮执高节”,她对缓慢爬过来的幸福予以了最荒诞的抚弄。

“幸福与荒诞是同一片大地的孪生子。两者是分不开的。若说幸福势必诞生于荒诞的发现,这恐怕是谬见。荒诞感也完全可能诞生于幸福。”

当浓墨重彩的叙事,以轻乎的淡抹作结。女人停止了她的叙述,她抗住了命运的巨石。她沉淀了自我之时光,她返回了她自身的生活。对甜蜜过分的眺望,必将深味苦涩!

《庭中有奇树》里的女人,很显然较《冉冉孤生竹》之女人,更玲珑通透,更慧根深种。她似乎已提前确证了幸福与荒诞的存在。如此,当自我幸福的绿荫洒下浓郁,她将荒诞的影子踩在了脚下。她让正午的太阳高悬,她凝注远与近,她让自我之生命亦行也止。

行乎“庭中”,游目“奇树”,欣然“绿叶”,欢喜“华滋”。在生命与时光的“奇树”上,她“攀条”“折荣”,一任“馨香盈怀袖”。全然地拥抱生命,全心地浸润时光。她懂得行止之道,她把“所思”拦截,“路远莫致之”。她懂得深味重与轻,将绵绵情思之重与绿叶华滋之轻挑开,她懂得将“别经时”的荒诞放手,才能重新啄饮自我幸福之甘泉。

欢娱之轻忽,解构了思念的沉重。及时地放逐荒诞,圈定了自我幸福的边界。《庭中有奇树》,无疑是《古诗十九首》中最狡黠的奇女子。

“应该想象一下幸福的西西弗。”阿尔贝·加谬的论断无疑是智慧的。《迢迢牵牛星》就是在紧与松中解构了荒诞,在醒与梦中品评出幸福的滋味。是极致的美好:“皎皎河汉女”;是极巧的心灵:“纤纤擢素手”;是极致的勤劳:“札札弄机杼”;是极端的状态:“终日不成章”;是极点的痛苦:“泣涕零如雨”……将一切垒叠,又将一切打碎。让悲伤的碎片融解在“清且浅”的河汉,女人恍尔悟道,苦痛是如此之荒诞,幸福近在咫尺!在“相去复几许”的惊叹里,来来回回趟过幸福的河水,印证幸福之存在。

幸福不能被言说,幸福也绝不可言说,凡是言说的幸福,注定是荒诞的存在。如此,女人深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如此,西西弗确证了加诸巨石的生命是幸福的。荒谬里存在着幸福。

(0)

相关推荐